第77章

雍正王朝 二月河 5361 字 2个月前

毕力塔可真地是气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边坐着,荤的素的,骂人的粗话全部撂出来了。张五哥和下边的侍卫、太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雍正皇上开始时也是一愣,后来一想,这位丘八大爷,识字不多,可能他不认得“吹毛求疵”的那个“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读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张廷玉却连毕力塔这口误都没有听出来,他想得更多。丰台大营里马步兵种齐全,还管着一个水师,是京城的防务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这样胡乱摆布,这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皇上曾让他看过甘肃巡抚呈来的密折,那上边说:风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军中活动。这次年羹尧带着三千兵士进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他这个当宰相的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阵呛咳,咳完了才说:“毕力塔,你应该知道,管兵带兵就应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权限范围,怎么能乱了套呢?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进京叩阙演礼,是由吏部安排的。典仪一完,他带的军兵当然不能住在城里,要驻守城外待命。丰台大营不能乱,你们不管住到哪里,指挥中心更不能乱!你是我使惯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与不病,这事都该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们争执理论,那是我的事。你怎么张口合口的全是粗话,这像什么样子?”

雍正冷笑一声说:“怡亲王教训的全对!你毕力塔有两条错:一是不该犯粗骂人,更不该骂年羹尧;二是不该遇事不回禀你十三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说过了,朕恕你无知之罪,你好生地办差吧。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顿又问,“哎?马齐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样,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允祥见皇上又怪罪到马齐,忙出来替他说话:“主子,马齐这些天连一刻也没闲住。他主持的是政务,每天看折子、接见外官、处理日常事务,遇上重要的事还得转奏皇上。前几天我看到他时,见他竟瘦了一圈儿!主子,您消消气,不要怪他了。”

允祥说得很有道理,马齐此刻的日子确实难过,京师的局势也确实是在瞬息万变之中。

自从雍正和张廷玉等人,在夜间悄悄地离开了御舟,他们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安徽巡抚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接驾的,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皇上到来。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内出事,他就有永远也说不清的罪责。于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向驻守京师的上书房报告说:“圣踪不详”!廉亲王允禩看准了这个干载难遇的好时机,便严令对允祥和马齐封锁消息。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马齐又“太忙”,不能用这些无根无梢的事来“打扰他们”。而他自己却又拿出了他的绝招,“称病不起”,把全部重担都压在了马齐的肩头,使他无暇旁顾。于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将“雍正皇上与朝廷失去联络”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时。

弘时虽然是个空架子的阿哥,手中并没有兵权,但他却一向野心勃勃,想当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这机会,他能让它轻易错过吗?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着美梦。他思前想后,幻想着最好是雍正的大舰在黄河中沉没。弟弟宝亲王弘历如今正在年羹尧那里劳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长,子承父业,舍我其谁?手中没有兵权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无论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的锐健营,谁又敢不俯首称臣?

五十三回 三阿哥密室谋叛乱 马相国高楼分君忧

心中有了主意,弘时就立刻行动。他先让人到遵化去传令,对十四皇叔允禵严加看管。没有他弘时阿哥的命令,允禵寸步不得离开陵寝;又派人去通知年羹尧说,“圣驾尚未返京,你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等,以备郊迎的大礼”。这样弘历就不得不在路上停住,也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现在他要防备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八叔允禩

弘时非常清楚,八叔那里也在窥伺着好事呢!“病了”?别骗人了,谁不知道你的毛病呢!只要一有大事你准得病,病了才能躲在家里出歪点子哪!弘时顾虑的是,自己一旦得手,八叔会不会学前明的永乐皇帝,给他来一个“夺侄自立”的故事新编呢?这倒是得费点心思。至于那个老舅爷隆科多,倒用不着多操心。别看他明里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干的又是一套,可只要大局一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给他来个厉害的让他瞧瞧!

如今,父皇在外,生死不明。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不抓住这个良机,从此就再也别想黄袍加身了,后世的人评论起来,也将骂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对,此时不干,还待何时!

三阿哥弘时听到父皇“失踪”的消息后,十分兴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父皇和皇弟弘历两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却在千里之外,不趁此大好时机,夺位自立,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傻瓜呢!

弘时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弟弘历虽然也是皇上亲生,但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处处都比自己高着一头,强着三分。当年康熙皇爷在世时,弘历就被叫进畅春园,在爷爷的身边学读书、学做事;而自己呢,却留在家里每天看着父王那阴沉可怕的脸色。圣祖归天后,弘时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古北口阅兵,是弘历代天子巡行;山东赈灾,是弘历代天子筹办;去西疆迎接年羹尧回京,还是由弘历代天子亲行;就连送圣祖灵柩到遵化这件事,按理是该弘时去的,可是,父皇却偏偏还是派了弘历,让他去代天子扶柩!平常的琐事、小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弘历事事见好,弘时却总是挨训。多吃一口胙肉,父皇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何况其它?弘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在德、才、能、识,还是“圣眷”上,都与弘历不能相提并论。可是,眼见得弟弟弘历将来必定要承继皇位,而自己却永远是个“黄带子阿哥”,弘时的心里却无法忍受,现在他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常言说得好,“知子莫著父”。把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知父莫若子”。弘时尽管雄心勃勃,可他并不糊涂。就现在来说,父皇只是“下落不明”,焉知他真的是身陷绝境?又焉知他老人家不是在搞什么花样?我得问一问,访一访,要不,一个不小心,就会折载沉沙,万劫不复了。

他立即发出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田文镜“迅速探明御舟现在何处”。田文镜的急报很快地便回到了京城。弘时看了不免大吃一惊,原来皇上的御舟并没有翻,而只是在半路上搁浅了,全靠洛阳水师的兵丁们在拉纤,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弘时心里的那份高兴没有了,立时就变成了恐惧。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想得绝妙的主意,却一个也不能再用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躺在大炕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想来想去,还得去求八叔帮忙。但八叔那里又不能明着去,得先探探那个老舅爷的底儿再说。老隆这个人既是托孤重臣,又是上书房里兵权最重的满大臣,他一定知道父皇的确切消息。当然,此人老奸巨滑,又和八叔明来暗往的,很让人不放心。但弘时手里拿着他的把柄哪,不怕他不老实听话。

隆科多应召来到府门口,大轿刚刚落下,就见弘时身着便装,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老舅爷辛苦!天已这么晚了,您这是刚下值吧?”

隆科多今天也是显得十分轻松。他一边和弘时并肩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去当值啊。哎——你这房子里和他们哥几个可是大不相同啊!四爷弘历那里,满屋子全是书;五爷弘昼的书房里则到处都挂着鸟笼子。瞧瞧你这里,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俱全。嗯——不错,相当不错,像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哎?你怎么今天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没用的舅爷来了呢?”

看隆科多这轻快诙谐的神气,弘时倒觉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平时不这样啊?他那张脸从来都像阴了天似的,难得有个笑模样。哦,一定是看我年纪小,想耍我!得了吧,您哪!我得先拿话堵住您:“舅爷,瞧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有多大本事,又能干什么大事呢?”弘时也轻松地说着,“我今天请您来,说起来也是公事。您心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吗?如今十三叔和八叔全都病了,马齐呢,每天埋头看折子都看不过来。朝里的事,只有靠您老一人在维持着。弘时我心疼您呀,我的老舅爷!四弟外出办事去了;五弟那身子骨您也清楚,只有靠别人侍候他,从来也别想让他管点事儿。我名义上是‘坐纛儿’的阿哥,其实那些闲事,我从来也不愿管的。但,不管不行啊!皇阿玛既然交给了我这差使,让我做这个留守的专职皇子,我就负有全责,不想管也得管。再说,皇阿玛在外边颠沛受苦,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挂念他老人家?

毕力塔一口气发完牢骚,稍一停顿,又说,“主子爷,奴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国舅爷。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总是有事三竿,没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烦。丰台大营和他的步兵统领衙门,本是各司一职的。前些天两队兵丁巡哨时出了点口角是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训斥了一顿。这样吹毛求比,我这没有比的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