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忙说:“十三叔,是我叫他来的。皇上曾有意,年大将军要是不留北京,想派刘墨林去随行。所以我才带他来,让方先生和邬先生看看。”
刘墨林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哦,原来这是在对我“考察”呀!好嘛,早不丢丑,晚不丢丑,偏偏今天砸了锅,这真是倒霉透了!他又想,皇上想派我到年羹尧军中干什么呢?那里的水可是深不可测呀!他本来一见十三爷回来就准备告退的,可现在听了这话,又想知道这里头的原因。所以便说:“我刘墨林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年大将军干的又是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的勾当,有什么需要我去干呢?”说完,便笑嘻嘻地看着十三爷。
允祥淡淡地说:“弘历既是看中了,你去就很合适。不过,年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等定了以后再说吧。”
弘历转过脸来吩咐刘墨林:“既是这样,你先去找你的苏姑娘吧。有事时,我再叫你不迟。”
刘墨林也真是等不及了。一出十三爷府,撤腿就奔了嘉兴楼。可是,在这里却没能见到苏舜卿。一打听,原来皇上下旨不准开妓院,这里已经改成了戏班子,她们娘俩早就搬出去了。他找来找去的看了半天,还好,有个原先在这里侍候的王八头子老吴还没走。便叫过来一同才知,她们现在搬到了棋盘街。刘墨林笑笑问:“皇上不让开妓院,你们就开戏馆子。难道妓女贱,戏子就贵了吗?”
老吴神密地一笑说:“咳,刘爷您不知道,这个戏班子是徐大公子的家班。别说没人敢管,也没有人敢抽他们的税。顺天府来叫堂会时,赏的钱比开妓院还多哪。再说,明说是不让开妓院,有门路的倒是能从良,没门路的还不照样干,不过把妓院改成‘暗门子’罢了。如今这事,谁又能叫真呢。”
六十二回 苏舜卿含冤归太虚 刘墨林暴怒斥禽兽
俩人正在说话,徐骏急急忙忙走过来了。徐骏心里有鬼,还以为是刘墨林打到门口了呢。心想,八爷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他的耳报神多。刘墨林怎么也知道了呢?再一看,嗯?不像,他这不是笑眯眯地嘛。便上前主动打招呼:“哟,这不是墨林兄吗?你这趟西域之行,可真的是辛苦了!”
刘墨林虽与姓徐的不和,可他还真是不知道徐骏和苏舜卿的事。见人家笑模笑样地打招呼,总不能不理睬吧,便也笑着说:
“徐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和我同去舜卿那里一趟好吗?”
徐骏一听这话放心了:好,我和那小妞的事情,看来他还不知道。就连忙说:“唉,不行啊。你瞧我这里正忙着。八爷今晚点了我家的戏班子,我正要催他们走哪!”回头冲着老吴就骂,“混蛋,还不给爷套车去!”
常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刘墨林刚刚来到嘉兴楼,迎面就遇上了老对头徐骏。这两个人为争夺名妓苏舜卿,早就互不相让、斗得你死我活了。可是,刘墨林刚在十三爷府上听了方、邬两位先生的教导,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心中的傲气已被杀去了许多。徐骏自己心里有鬼,怕刘墨林揭了他的老底儿,也没了以往的威风。今天,徐骏一见刘墨林,就连忙上去打招呼,刘墨林也自然要依理相待。不过,徐骏却不敢在这里多说话,借个由头就想抽身躲开。就在这时,刘墨林眼睛一瞟,看到跟着徐骏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抱着一大摞书,便伸手抽出一本来看:哦,原来是徐骏自己编的诗论集《望月楼诗稿》。大概刚刚印好,还散发着墨香哪。便笑着说:“听戏、谈诗,徐兄真是雅人雅致。大作能见惠一册吗?”
徐骏忙说:“哎呀呀,刘兄乃是诗论大家,能瞧得上小弟的拙作,实在是万分荣幸。”他凑过近前说,“哎,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请悄悄地告诉我,别让我丢丑好吗?我这里拜托了。”
刘墨林知道,这徐骏虽说是个无行文人,可他家学渊博,才华过人,也不能轻慢。便说:“徐兄,你太客气了。我刘墨林这点底子你还不清楚吗?我回去一定拜读。既然你有要务,咱们回头再见吧。”说完,双手抱拳一揖,这才快步走去。
他一走,徐骏倒愣住了:哎,这小子怎么这次西疆之行回来,变得这么知理明事了呢?细心一想,却又笑了。哼,管你得了什么彩头,先给爷把你的绿帽子戴正了再说吧!
刘墨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棋盘街,早已是上灯时分了。那老鸨见刘墨林回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哟,我说今天这灯花怎么老是爆个不停的哪,原来是刘老爷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坐。我们苏姐儿,盼你盼得呀,眼都望穿了,怎么您老到如今才来?苏大姐,快出来呀,咱们刘老爷回家看你来了!”苏舜卿从里面出来,那老鸨还在不住声地唠叨,“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刘大人回来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愁眉苦脸的?大贵人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该着高兴才是啊!今天晚上是好日子,我这就去打酒,你陪着刘老爷多喝上几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闪身走了出去,顺手还把房门掩上了。
刘墨林一瞧,自己的心上人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呢。便快步上前,把她揽到怀里,温存地说:“好我的小乖乖,可把我想坏了。你别恼,也别气,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唉,官身不由己呀!你越是这样想念我,我就越发地爱你。来,坐下来让爷瞧瞧,这么多日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此刻的苏舜卿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依偎在刘墨林的怀抱里,吐诉着自己的心事:“年大将军今日进京,我跑到城外去等你。可一直等到大军过完,还是看不到你的影子。你……你让人家等得好苦啊……”
刘墨林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弘历说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立马就还要返回西宁去,他的心沉下去了。让我跟着年羹尧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十三爷一回家,怎么就把我给赶出来了?他们两位亲王、两位师爷,再加上一个和尚,要在一起议论年羹尧什么事儿呢?真是让人越琢磨就越有学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苏舜卿还在身边哪。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香香地吻了一口说:“来吧,咱们也该亲热一下了……”
苏舜卿却用力推开刘墨林说:“……别别……你别那么性急……今晚不行,我……我身上不干净……”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就流出了泪水,忙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哪在这一天半天呢?除了今晚……你想怎么做,我全都依着你好吗?”
刘墨林没有松开紧抱着她的手,却不无遗憾地说:“唉,你呀……可是……这良宵长夜,让我怎么过呢?”
苏舜卿并不答话,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脑子里一般。后来,她挣脱刘墨林的怀抱说:“你喝酒,我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说着起身在案头架起琴筝来,强作笑脸地问,”想听什么,敬请吩咐。“
刘墨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来:“你来看,这是我在路上想你时写的一首小令。你唱给我听听好吗?”
苏舜卿接过那柄折扇来,只见扇面上写着:
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昆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
苏舜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泪光莹莹。她本来就不是个平常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也无所不能。在刘墨林的这首词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饥渴,直透纸背,她能看不出来吗?今夜,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打算,她能向刘郎明说吗?自从刘郎离开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这久别重逢之喜,就是这鸳梦再现的欢乐。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那个人面兽心的徐骏手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刘墨林?她还怎么能再唱刘郎专门给她写的这首曲子?但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爱的刘郎说出口来?刘郎是那样地挚爱着她,他没有嫌弃她歌女的身份,还替她奏请皇上开恩,解脱了她的贱籍。她难道就用这不洁的身子来报答他吗?
刘墨林太粗心了,他没能看出苏舜卿的心事,却只是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多,即将到来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说出,更不敢说他很快地就要与她分别。此刻,看着苏舜卿那泪眼汪汪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便故作轻松地说:“舜卿,你老看它干嘛?这不是你最爱唱的曲牌吗?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写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说出来准要吓你一跳:我见到了皇上的老师!这番遭遇,我要记上一辈子,永志不忘!我刘墨林平日自忖还称得起是个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么还不唱呢?是嫌我写的不好吗?咱们俩谁跟谁呀,要觉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