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心里一阵紧张。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甘凤池的徒子徒孙栽到李卫的手下了。难道他今夜是专门来找我的晦气吗?他眼睛向四周一瞟,果然,在甘凤池的身后,站着几个大汉,一个个英武有力,不像善良人的模样,而且他们似乎早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他也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军校,也正向这边围过来。他心里有底了,便站起身来和甘凤池四目相对地看了好大一会,才突然笑着说:“甘大侠,我看你大概是喝了贾仙长的马尿,有点晕胡了。咱们虽然打过交道,可并不相识啊。”
甘凤池哈哈大笑:“不敢自夸,我甘某人的眼里是有水的。你不认得我,可我却认得你!这几年,我的徒弟们被你杀了几个,我也是心中有数的。不过,我还知道,你是位清官,也是条汉子,可你为什么总要与我过不去呢?我一不犯王法,二没有挖了你的祖坟,你却扬言说,早晚要掀了我的‘贼窝子’,你好狠哪!今天咱们既是在这里遇上了,我就要问个明白。”
李卫目不转睛地看着甘凤池,突然他嘿嘿一笑说:“对对对,你说的事情全都是有的,可这就是我的饭碗子,你叫我怎么办?你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来,究竟想怎样了结这件事情,就划出个章程来吧。”
甘凤池铁青着脸说:“我不想要你的命,再说,非法无礼的事我甘某人也从来不干。可我知道你今天押解着汪景祺先生,他是家父的结义兄弟,我想见见他。既为他饯个行,也想问一下他的官司,好进京去为他打点打点。李大人与我‘神交’多年了,我想,这点面子你不会不给吧?”
李卫没有马上答复他,却回过头来,接过已经煎好的汤药小心地吹着。老婆婆瞧他和甘凤池打嘴仗,站在旁边看得愣住了。李卫便走上前去,一边精心地给小伙子灌药,一边笑嘻嘻地说:“甘大侠,你也知道我是个痛快人,一点儿也不想让你为难。你的弟兄中有不少还在为我作事,我也从来都信而不疑。他们既是你身边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那咱们俩也可以说是兄弟了。既然都是兄弟,有话自然是好商量的……”
甘凤池打断了李卫的絮叨说:“我知道,你李大人的浑号叫做‘鬼不缠’,也有人说你简直应该叫做‘专缠鬼’。不过,在下今天没功夫与你在这里胡缠。你给我一句痛快话,这汪景祺你到底是让我见还是不让见?”
李卫已为那小伙子灌完了药,他冲着老婆子说:“放心吧,这剂药喝下去,他就不妨事了。”转过头来,他又对甘凤池说。“甘大侠,我知道你闯荡江湖多年,人称雅号‘小孟尝’,也有人叫你‘大郭解’。了不起呀,能当得起这雅号的在江湖之上还有何人呢?不过,今天你来得确实不巧,汪景祺已从另外一条路上押往京城了。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李卫既蒙你看得起,称我是条汉子,我就实话实说。就是他汪景祺落在我手中,朝廷玉法所在,你也见不了他。你张口合口知礼守法,难道就是这样的守法吗?将来,也许我李卫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呢。所以,我劝你不要把饭做得夹生了。日后假如这位汪景祺被绑赴西市,你想要祭他一祭,我要是当时也在场,这个面子还是一定要给你的。”
甘凤池看着这位油盐不浸的无赖总督,厉声说道:“我要是硬要看一看呢?”
李卫回头对那老太婆说:“再给你儿子灌口热茶。”回头又向甘凤池说,“我正在这里忙着救人,你却偏偏要来苦苦相逼,非要做越礼非法之事不可。要我说,就凭这一点,你称不起这‘大侠’二字!”一边说,他回头看看身边的戈什哈们说,“你们大概还不认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甘凤池,甘大侠!过了黄河,在江南江北的黑白两道,上至督抚大老,下至绺窗小贼,提起他来,没有人敢不倒履相迎、刮目相看的。我李卫还要回江南办差,不能不给他面子。听着,只要他不动武,你们也不可随便捉人。听清楚了吗?”
李卫身边的兵士们,都是范时绎带出来的兵。他们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更没听到上司有过这样的吩咐。在李卫身后的一个校尉心里早就有气了,他心想,如今甘凤池正和李总督在说话,我何不趁机给他点厉害瞧瞧。就是杀不了他,也给他闹个满脸开花。于是便悄悄地拔出匕首,突然向着甘凤池掷了过去。哪知,甘凤池正眼也不瞧地伸出手来,双指轻轻一夹,就把匕首夹在指缝中。他笑声朗朗地说道:“这些小玩艺,拿到这里,也不怕献丑吗?”他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将那匕首抓在手里团弄,不一刻功夫,那柄匕首像是被烈火锻烧了一般,在甘凤池的手中直冒青烟,从殷红变得如同核桃一样大小,转眼间,又化成了一团铁水,滴滴流落。直到看着匕首消融净尽,甘凤池才又笑着说:“李大人,我这可不是卖弄玄虚。你知道,在石头城八义兄弟之中,我这点本事,只能排到第六。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妄想动干戈,而要真诚相见。你只要让我见一下汪景棋,我带上我的人立马就走!”
此时,早有人跑到后边,把外面的事情告诉给了十三爷和范时绎,他们也早就来到了前边。但李卫与甘凤池近在咫尺,他们虽想动手,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冒然行事,允祥走上前来说:“足下如此手段,出来为朝廷效力,岂不是好事,何必要做无益之事呢?”
甘凤池回头看了一眼允祥决绝地说:“尽忠尽义都是大道所在。我并不想和朝廷作对,难道想看看朋友也不行吗?”
从见到十三爷出来,李卫就打算动手了。此刻,他勃然大怒地说:“我没功夫和你闲磨牙,来人,与我拿下了!”
“扎!”
十几个戈什哈答应一声拥了上来,就要向甘凤池下手。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种场合哪用得着甘凤池出手啊!他的五个徒弟早就一齐上前,抽出了身上带着的皮鞭,上下飞舞,刹时间,把整个客店全都包围在鞭影之中。凡是冲上去的,没有一人能占得了便宜。
甘凤池笑着说:“李大人,你别怪我的徒弟们不懂规矩,这是你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的。对不起,今天这事,只好请你暂时留下作个人质。请出了汪先生,我和他说几句话,我们转身就走。所有得罪之处,等到了南京,我自会到府上去负荆请罪的。”说着伸过手来就要去抓李卫。可是,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地抓住了。急切之下,他就想挣脱,但那只抓着他的手却像铁钳似的,无论怎么用力也挣不开。他急忙回头看时,抓他的人却正是那个老太婆!
甘凤池出道以来,还从未失过手,今天的事情大让他吃惊了。他怒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妈妈。”老太婆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往躺在春凳上的儿子一指轻轻地说:“我的儿子已病成这样,你把李大人弄走了,我的儿子怎么办?再说,李大人是我家的恩人,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甘凤池把老人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婆子,为什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他这里正在猜想着她的来历,那老太婆又说:“看在我的薄面上,把这事撂开算了。你和李大人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等我儿子病好了,你们再自己去料理好吗?”
甘凤池暗自运力,凑着老太太不防,一个“通臂猿掏果”就打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那一拳着着实实地打在老人的鬓角上。哪知,老太婆稳稳地站着,甘凤池却只觉得好像是打到了一块生铁上面,他的右手中指却已经断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跌倒在地上。他是全国有名的武术大家呀,在石头城八友之中,他虽然行六,其实那名声远在老大生铁佛之上。这一惊之下,他怒气大发,向徒弟们叫了声:“给我用鞭子抽她!”
师父一声令下,弟子们哪敢怠慢。五条皮鞭像发了疯似的向老太婆抽去。老人家可也真气急了,她大喊一声:“好,名震江湖的甘凤池也会以多欺寡吗?”只见她轻轻地挪动小脚,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就闪开了众人抽过来的鞭子。等第二次鞭子又抽来时,她顺势一个高跃,跳起了一丈多高,双手一划,五条鞭子竟被她夺去了四条。在她从容落地的同时,两手一搓一抖,那四条鞭子就像败絮般纷纷落下。老太婆怒喝一声:“不知羞耻的东西,还要再较量几招吗?”
这几手太漂亮,也太精采了。一旁的军士高声喝采,就连甘凤池也看得傻了眼。他挥手止住了徒弟们,又上前向老太太一揖说道:“我甘凤池今天认栽了。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三年之后,在下一定要登门求教。”
老太太俯身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才轻轻地说了声:“大侠言重了。如果你一定要报这个仇,我敬侯大驾就是。实不相瞒,我是端木子玉家的。”
此言一出,惊得甘凤池俩眼都直了。“南皇甫北端木”,武林人中谁不知他们两家的厉害,今天自己栽到她家手里,那真是活该!他上前一步说:“哦,原来是端木夫人,在下言语不当,实在是得罪了。今日我……”
老太婆说:“甘大侠英名,我早已知晓。不过我却不敢当这夫人二字。我不过是端木家的一个奶妈。只因生得太黑,大家都称我为‘黑嬷嬷’。这里躺着的就是我家小主人,因和老爷拌了两句嘴,私自跑了出来,不料却被恶狗咬伤。要是小主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怎么回去见我家主母呢?李大人,你的救命大恩,端木家永不敢忘。今后无论到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您老一句话,黑嬷嬷水里火里,一定要报您的大恩大德!”
李卫心里一阵紧张。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甘凤池的徒子徒孙栽到李卫的手下了。难道他今夜是专门来找我的晦气吗?他眼睛向四周一瞟,果然,在甘凤池的身后,站着几个大汉,一个个英武有力,不像善良人的模样,而且他们似乎早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他也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军校,也正向这边围过来。他心里有底了,便站起身来和甘凤池四目相对地看了好大一会,才突然笑着说:“甘大侠,我看你大概是喝了贾仙长的马尿,有点晕胡了。咱们虽然打过交道,可并不相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