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奶子,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奶子,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奶子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首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
九十回 李巡抚坐堂审冤案 黄臬司当场出丑闻
这次,雍正没有发火。因为他听了还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说的全都在理,而错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这个八弟,从来都是与朕作对的,今天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要是能够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决不在允祥之下。朕过去曾经抬举过他,以后他只要能顺从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话就说清了阿尔泰的症结,很让雍正觉得高兴。他们兄弟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还是第一次说出让雍正兴奋的话。激动之下,他说:“老八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说的办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们商议一下筹粮的事。你们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这很不好。往后,你们只要见到朕发火,都可以这样地出来劝谏,朕断断不会为此恼人罪人的。老八。你说行吗?”
“是。臣弟自应努力巴结。”
“哎,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前天十四弟给朕上了一个请安折子,说他愿意回京来办事,朕心里也很高兴。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总要剑拔弩张的呢?他平常很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后,你再多劝劝他。以后遇到事情,我们兄弟间总这样商量着办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雍正瞧着他的背影对张廷玉说:“唉,老八是个人才呀,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个八王议政,朕还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绝不原谅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也支持不住。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这位老臣来担当,朕觉得很是心疼啊。李卫和允祥说的那个贾士芳到底怎么样?你给李卫写封信去,叫他再着意地寻访一下,多找几个人来。不要怕荐错了,朕自有试他之法。”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没想到张廷玉却冷冷地回道:“皇上,请原谅臣不赞同这些事,也不愿奉诏。”
雍正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哦,朕把你这位儒学大家的事给忘记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就是赶快催促李绂进京来就任直隶总督。湖广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吧?现在宝亲王去了,还有李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办不下来的?”
“是,这事老臣立刻就办。”
李绂接到升任直隶总督的任命已有好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马上进京,而是他的手上还压着一件大案没有清结。汉阳有个财主叫程森,为了夺佃户刘二旦之妻,夺佃烧房逼死刘家一门三口。本来这个案子汉阳县里、府里都已问明结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案子报到省里时却被臬司驳了下去。臬司说:“夺佃非罪,因地产系程家所有;烧房不仁,按律并无抵罪之理。刘老栓祖孙三人身怀砒霜在程家当众服药,是意图讹诈,也并非无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号三月,就把案子了结了。刘王氏不服,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李绂接了状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黄伦来问。黄伦却也痛快,说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刘家也不是好东西。程森说夺佃是为了加租,因为地租看涨,这是有据可查的。刘王氏去找程森理论,还说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图强奸刘王氏,但这“强奸”之罪却没有凭据。黄伦说的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这就让李绂为难了。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国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宠信,只怕也不亚于田文镜。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说要将这个遗案处置完了再去直隶上任。雍正在给李绂的朱批中说:“你作得对,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轻心。”
李绂有了这个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宝剑。他干脆交代了差使,亲自下到汉阳私访了半个月,终于取得了结果。这时已经过了冬至了,李绂发出火票到汉阳县拿了程森,带了证人,又发文按察使衙门,请黄伦过来参加会审。
三天之后,巡抚衙门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没事干,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议论着:“哎,李抚台不是升了直隶总督吗,怎么还来管咱们这几的事?”
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