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又给十六爷叩头请安,满面笑容地说:“十六爷,您老早啊!万岁爷昨晚已经回到大内,张相爷他们也都在军机处当值。万岁吩咐说,王爷一到,可以先去军机处说话。”
允禄刚要动身,就见眼前又落下一顶大轿,却是李绂从轿子里呵着腰出来,他便站住脚说道:“啊,是李绂呀,昨天约你到上书房来的,我却去了别处,真是对不起。方才传旨说今日有朝会,你们怕得从午门那边进去呢。”
李绂紧走两步来到近前,又打千行礼说:“哎呀呀,原来是庄王爷!卑职已经知道今天朝会的事了。从西华门到正阳门中线,是归我们直隶总督衙门布防的,我这是刚从南边看过来。他们告诉我说,杨名时也进京来了,正在这边递牌子,怎么我没看到他呀?王爷说到昨天的事,其实我也没有跑冤枉腿,倒是在上书房见到了钱济世。就借上书房一块宝地,我们俩聊了半天,我又请他吃了饭。虽然没见着庄王爷,可我们也谈得很愉快的。”
允禄说:“那是自然,你们俩是同年嘛。听说他递了密折弹劾田文镜的十大罪状,你们俩的见解一致,一定谈得不错。你手头上弹劾田文镜的折子写好了吗?我告诉你,先不要拜发,这事我们以后再说。这阵子我太忙,稍过几天就消停了。你说的那个杨名时我不大熟悉,他是从贵州来京的吗?他们现在都到午门那边去了,你上那里找他吧。”
此时,东方已经大亮。隆宗门外天街上,打扫得一尘不染。晨色中,乾清门前分外端庄肃穆。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纹丝不动钉子一样地站在巍峨的乾清门外,使这空旷而又寂寥的天街,平添了一种肃杀之气。远远看去,只有军机处的几个小章京在指挥着一群笔贴式,忙着搬运文书。他们瞧见十六爷走了过来,一个小章京忙迎上去说:“十六爷,您怎么才来呀?方才有旨,说您一到就请立刻去养心殿见万岁,您快请吧。方先生、张相和十三爷早就进去了。”
允禄一听说别人都来得这么早,忽然有一种大事临头的感觉:“啊?你们十三爷今天也来了?三贝勒呢?”
“回王爷,十三爷昨天夜里就住在军机处,要不我们怎么会搬出文书来给他腾住处呢?三贝勒也进来快半个时辰了。”
允禄这才真的着了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养心殿。雍正正在东暖阁里和几位大臣们说话,见到允禄进来,高兴地说:“好,好,好!咱们的大管事王爷到了——免礼吧,你过去和允祥坐在一起好了。”
允禄这才偷空打量了一下暖阁里的人们。只见张廷玉和鄂尔泰站着,弘时则跪在大炕边上,而方苞和允祥却都坐在雕花隔栅前的瓷墩上。他向皇上行了礼,这才走过去坐在了允祥下首,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早呢,哪知却落在了各位后边。”
今天雍正的心情似乎十分好,他微笑着喝着奶子说:“今年是个吉利的年头啊!李卫那边很顺手,江南、浙江两省已经在推行火耗归公。养廉银子发下去,火耗银子收上来,藩库里比平常年境多收了四成。从各州府县里奏上来的密折看,官场里并没有多少闲话。没有人敢聚敛,也没有人敢懈怠。尤其是训导、教谕这些个穷瘦官职,还有那些个没人想干的穷州县,如今都安置得很好。许多油水特多、难处也特大的官缺,现在是大家抢着干,因为那些地方毕竟比别处多一点养廉银子嘛。李卫又抽出钱来设了些义仓,周济衣食无着的穷民。赋均、讼平、吏清,这是朕早就盼望着的盛景了。现在刚开了个头,就官吏满意,百姓满意,朕自然更是高兴了。田文镜那边比李卫难,因为河南的民风刁悍不纯,官场里更是混账。田文镜呢,又心高志大不甘落后,把官绅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这两件大事,来了个双管齐下,务必要在麦收之前全都办完。这样一来,就引起大家不满,也很有些参劾田文镜的折子。不过,朕看都是些微末小吏们在嚼舌头。大员里头,只有一个黄振国,他治理着藩司衙门。朕看,他也是因为田文镜堵住了他的发财门路,才发这个小私意儿的。所以,朕驳了下去,交给田文镜,让他随意处置去。”
正说话间,太监高无庸托着一个大条盘,给大家端来了参汤。看样子,是雍正早就吩咐过的,每人一碗。允禄是刚刚进来的,雍正便说:“把弘时的那一碗给了庄亲王。咱们清室有家法,越是亲近,就越是要‘形远’。”
弘时连忙站起身来,端着参汤笑嘻嘻地给允禄送去,回来又跪了下来。
允祥说:“皇上,近来弹劾田文镜的折子不少,他的处境不大好啊。”
雍正端着参汤喝了一口说:“有人弹劾也不见得都是不好,大家都夸赞的也未必就真好。当初在户部催交亏空时,你不也是弄得冤声载道,最后还被圈禁了吗?那些个好好先生,那些个有党援的人,哪怕是做了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就马上有人出来为他歌功颂德,吹的比西瓜还要大。所以,人主和宰相们,要特别留意保护孤臣。他为朝廷办差不避怨嫌,身处四面楚歌之中,还能架得住主子的不体谅,不关爱?朕和你都是当过孤臣的,见了这情景,只能驰援,只能帮他解围,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差错就掩盖了他的大节。孤臣难当,保护孤臣的才是能主贤相!蔡珽在云南就压制杨名时,告了他贪墨。朕说,你拿出证据来再说话。观风使孙嘉淦在云南,蔡珽也说他不好。朕说蔡珽,看来天下就你一个是好人,那么朕就真的是瞎了眼了!所以,朕索性把孙嘉淦留在云南,还为他专门设了一个观风使衙门。只怕这样一来,云南的贪渎之风还会更好一些。”
弘时见有了话缝,便磕了个头说道:“皇阿玛,儿臣听说,杨名时有大儒之名,却无大儒之实。他不但反对改土归流,连火耗归公。养廉制度也都是不赞成的。其实,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请皇阿玛留意,不要上了他的当。”
九十八回 众王爷跪侯生闲气 大皇帝朝会真威风
此言一出,雍正马上就变了颜色:“哦,看来杨名时此人,真是犯了你这个皇阿哥的大忌,你也已经两次在朕面前说他的坏话了。他有什么错?无非在京任职时弹劾了你们荒废学业,扫了你一笔嘛。难道你就这样地与他过不去吗?”
雍正皇帝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政局,弘时在一边却突然插言,说了他对杨名时的看法。这一下,不但扫了雍正的面子,也给人一种让“儿子干政”的印象。雍正马上就火了:“不就是因为杨名时参劾过你们,你就至于这样耿耿于怀吗?杨名时虽然与朕政见不合,但他却有别人不及的长处。云南的火耗只收到三钱,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清廉的官员了。自从他去了云贵,朝廷没再补贴那里一两银子,每年就省下了七十万啊!七十万两,你懂吗?够赈济山东两次大灾!政见不合和贪赃枉法是两回事,不要混在一起,更不要思路不清。云贵的改土归流,鄂尔泰已经上了条陈,他写得很细,思虑得也很周详。杨名时虽与朕有七年之约,但他又反对改土归流,所以朕这次也叫他进京来了。他要是再反对,那朕也只好让他挪挪位置,让愿意执行圣旨的人去干。至于杨名时,换一换位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个好官嘛。可以到哪个部里当尚书,也可以当大傅到毓庆官去讲学。让他来好好地教教你们,岂不是人尽其才?”
弘时挨了训斥,蔫下来不敢说话了。允禄在一旁看得虽然着急,又不敢说话。今日皇上要接见旗主,他想先来听听皇上的面谕。可听来听去的,皇上根本就不提旗务的事,甚至连远在天边的云南贵州都说到了,还是没说旗主们的事。他可有点等不及了,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说:“皇上,都罗和老八、老九他们昨天会议了半夜……”
雍正一笑打断了他:“哦,朕早就知道,而且已命人去知会了。先让他们在午门外跪候,待会儿听旨参加朝会,完了朕还要亲自接见呢。朕现在是在整理一下思路,朝会之后,就准备在天下推行朕的新政了。”
允禄听到这里忙问:“旗政和旗务的事,是不是也要在朝会上议一下呢?”
“你们几个把旗政的事情办得不错,几个旗主王爷都赞成朝廷整顿旗务的宗旨,这很好嘛。旗人们的头是最难剃的,这些大爷们,任嘛事情都不会干,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胡吹牛。但旗政和云南的事一样,都不能说是全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八旗议政吗?就‘议议’这个‘旗’政又有何妨呢?今天先开朝会,下来后,朕再和王爷们谈谈。你既然管着这件事,可以先退出去,呆会儿再带着他们进来就是了。”
“啊?哦,扎!臣这就出去传达皇上的旨意。”他是朝中有名的“十六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没听懂皇上话里的意思,大家也只好付之一笑。
雍正回过头来看着方苞说:“方老先生一直没有任职,他现在名义上是在国史馆里修史,其实是在帮朕参赞机务。这次朝会很要紧,关乎着雍正新政能否顺利推行。也许会有人不赞同,那就要当堂辩论,方先生是不能回避的。朕看,给方先生一个武英殿大学士的名义随班入朝,你们看行吗?”
方苞立刻站起身来辞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臣以布衣之身骤然升为一品,不但于理不合,而且容易生出许多枝节来。如果皇上以为不封不好,就给臣一个军机处章京的名义好了。”
张廷玉和新提上来的军机大臣鄂尔泰,也都拿不准该怎样安排。后来还是鄂尔泰出面说:“方老先生是两朝元老了,封得太小,有失方先生的身份;封得太大,又使外人难以接受。
回过头来,又给十六爷叩头请安,满面笑容地说:“十六爷,您老早啊!万岁爷昨晚已经回到大内,张相爷他们也都在军机处当值。万岁吩咐说,王爷一到,可以先去军机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