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从十三岁起,就屡屡奉旨巡视各省。他认识了不少江洋大盗,也见过一些视死如归的囚徒。但那些人只不过说说粗话,骂骂官府而已,哪见过这文质彬彬的秀才,敢在大堂上直斥朝廷的方面大员啊!他不由得在心中想着,怎样才能为秦凤梧解脱呢?柯英和张兴仁却在一边听得津津有昧,越听越痛快,越听越解气。
田文镜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让人不敢相认。他觉得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心里也在急速地怦怦乱跳,他强自压抑着说:“好一张利口!照你这等说法,我田文镜岂不就应该投之虎狼之口了吗?河南民风刁顽,我才不得不以苛刑峻法管理,也不得不冒着残苛寡情的名声,来从严治豫的。你身为生员,却胆大妄为,扰乱国家的抡材大典,又肆无忌惮地攻讦大臣。自首虽能减罪,但恐怕到不了你的身上!兴仁公,这样的人,你难道还要留他在斯文队伍里吗?”
张兴仁突然被他“将”了一军,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学政衙门在贴出告示时,已经革去了你的功名。年轻人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到臬司衙门里好好认罪吧。你是自首的,按例是能够得到宽大的,还有一线生机嘛。”
秦凤梧什么也没说,傲然地抬起头来,向外边走了过去。弘历也站起身来说:“就这样吧,天已经很晚了。秀才们的事,就按文镜说的办理:下海捕文书,捉拿张熙归案;其余参与闹事的人记过一次。阿山布罗、柯英和张兴仁,我劝你们都到黄河大堤上去看看,然后写一份谢罪的折子呈上来。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和田文镜过不去。至于听还是不听,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个秦凤梧我要带走他,文镜可以另写一份折子奏进去。”说完,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把他们全都撵走了。然后叫过邢建业来吩咐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河南这块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二天四更来到,弘历就让俞鸿图到臬司衙门提出了秦凤梧,只带了刘统勋、温刘氏和英英、嫣红,无声无息地出了开封城。邢氏兄弟看押着秦凤梧,他们一直沿着河堤,向下游走了二里多路。此时,天才刚蒙蒙亮,又下着丝丝细雨。放眼北望,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无边无涯,黑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不祥之事就要发生一样。弘历叫刘统勋去找渡船,可被押着的秦凤梧却大叫一声:“大人,现在不能渡河!”
刘统勋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时,就听秦凤梧说:“大人,天色不好,水势凶险,( )请不要急于过河,等一会儿天就放亮了,到那时再走也不迟嘛。小的刚刚算了一卦,也不是吉兆。”
弘历笑了:“嗬!你还会算卦?可真有你的。说说,你算出了什么?”
“回大人,这是个‘讼’卦。”
“讼卦又有什么?昔日太宗皇帝与洪承畴松山一战,也卜过一个讼卦。兵凶战危之时卜卦,得凶反吉,这些你懂吗?这卦中虽有‘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可卦象里还有‘天与水违行’,难道我们做事能忘了‘天’道吗?”
秦凤梧哪里料道这个阔哥儿竟然如此博学,但明明是个凶卦,他却硬要说是吉卦,心中又不服气:
“大人,生员是个待决的囚徒,淹死和刀杀对我来说并无二样。但这卦里既然说了‘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您还是非要渡河,我也当然只能听命。”
其实,弘历也知道,现在就走,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他又怕天色一亮,田文镜等必然会追了过来,生出许多闲事。便一笑说直:“我命系于天,违命即是不祥。你们看,那边有座大船,艄公就住在岸边,有家有户的,定不是歹人,我们就上他的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