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巡抚也是个肠子弯弯绕绕的货,但比起脑满肥肠、一心敛财的潘敬民而言,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官员班底要好上不少。
至少在表面上,江浙也算井井有条,风雨安顺,每年缴纳国库的税银也很有分量。
底下那些被接见的乡民,想都不必想,定是下面人提前安排的。
估计连说什么词儿,都是提前打磨背好的,没什么意思。
宁倦也没拂了这些当地官的面,只是心里牵挂着陆清则,漫不经心地走了几个过场。
正当要结束这一处时,人群中忽然挤出个小孩儿,仰着头望着修长英挺的年轻天子,脸红红地举起朵清艳的荷花,想送给宁倦。
旁边的侍卫想也不想,就要拦住这小孩儿,宁倦伸手示意别动,接过了荷花。
昨晚郑 从段凌光的画舫上搜出荷花,得知是陆清则留下的时,他气得简直想把整个湖里的荷花全都铲掉。
老师应当还挺喜欢这花的。
李洵为首的官员见宁倦面上并无不悦,又松了口气。
一行人坐上马车,往城里走去。
宁倦捻着荷花正在发怔,消失了一天的郑 骑着快马而来,在外面禀报一声,随即钻上了马车:“陛下,臣查到了一些关于段凌光的事,颇有疑点。”
宁倦放下荷花,淡淡地嗯了声:“详细说说。”
“段家靠丝绸、茶叶发家,在临安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段凌光曾有一哥哥,随同生母在他六岁时双双病逝后,段凌光便变得沉默寡言。再两年后,段父续弦葛氏,诞下一子,偏袒幼子,葛氏口蜜腹剑,一直想致段凌光于死地,为自己儿子夺得段家家产,因此俩人关系极差。”
郑 迅速说完,顿了顿,说到了自己也疑惑的地方:“七年前,段凌光被人推入水池,被捞出来后,已经没了呼吸,段家正为他准备后事,段凌光又忽然活了过来,大病一场后,说自己失忆了,自此性格也变得与从前不同。”
“他与继母表面关系变得极好,在暗地里在做自己的生意,十四五岁后经常出入画舫游船,临安府都传段凌光是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实则他每日在画舫上,都是接见天南地北的客人,与表象相差甚远。”
宁倦随意抚弄着荷花瓣的动作微顿。
落入水中没了呼吸,又忽然活了过来。
大病一场后失忆。
前后态度的转变,性格发生的变化。
宁倦反复斟酌着这几条信息,低敛着眼睫,语气平缓:“确认老师与他从未见过面?”
郑 点头:“段凌光落水后,不得见风,病了足足一年,算算时间,他刚能起身时,陆大人正好进京赶考,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且陆家附近的街坊都说,陆大人寒窗苦读,十分勤勉,兼之沉默寡言,鲜少出门,陆家祖宅距离段家,也很有一段距离,即使出门了,应该也很难碰上。”
宁倦听着郑 的汇报,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日在去陆府的路上,陆清则与他的闲聊,说了些山精鬼怪的轶事。
他向来不信鬼神,陆清则很清楚,却还是在马车上与他谈及这些。
这不像老师一贯的性格。
不仅如此,老师对于临安府,仿佛有种格格不入的陌生疏离感,不像在这个地方长大,就算是在陆家的灵堂里,面对亲人父母的灵牌,陆清则的态度依旧是恭敬有余,态度不熟。
或者说,他整个人与世间都仿佛隔着一层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漂浮不定,恍如浮萍。
宁倦的心情沉了沉。
他忽然感觉,陆清则和段凌光的经历似乎有点像。
六年前的年末,陆清则耿直上谏祸乱宫廷朝纲的阉党,被恼羞成怒的阉党下狱,关押在水牢之中。
隔年初春,卫鹤荣协同五军营指挥使樊炜,带兵闯入宫廷,以清君侧名,当庭斩杀擒获所有阉党,救出了被困的崇安帝,此后陆清则才被放了出来。
他对陆清则的一切都格外在意,看过太医的脉案。
脉案里写得清楚,彼时的陆清则已无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