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增接着又道,“尚还有下文。”
他顿了顿,“听说有好几个家中曾受过大奶奶恩惠的小伙子,听说西夏国深山之颠有奇草可以治好大爷的腿疾,便自告奋勇去了礼部事夷司申理去西夏国的通关文书和手续,事夷司的郎中为他们所感,在通关文书上盖了章,还特例应允他们与官差使节一同前往。坊间都在嗟叹,原本是一桩忠孝节义的大好事,西夏这一开战,恐怕这些年轻人都要回不来了。”
裴相听得此言,蓦然睁开双目,他深邃的眼眸在石增脸上转了两圈,忽得朗声大笑起来,颇有些老怀甚慰之感,“玉真师太果然有识人之明,那小子得妻如此,我将来便是一脚蹬西,也总算能够放下大半的心事了。”
他语气渐低,微微带了几分惆怅,“就算他一直误解我,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也总比……虎毒不食子,老大能够狠心绝情做那些事,我终究却无这份狠绝,私心里也总是希望将来他父子能够重归于好,若果真能够如此,我便当这千古罪人,又有何关系?”
石增脸上现出同情与纠结,“可是相爷,大爷不知道那些事,他已经和王爷当年的北疆旧部联络上了,若是枪头调转,帮着皇上来对付您,这可是骨肉相残啊!”
裴相摇了摇头,“石增,你不懂。皇上若当真想要办我,不必旁人相助,随便安上什么罪名,便能将我一举除去,我若是死了,裴系群龙无首,要拆分岂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皇上是天下之主,若是登高而上,振臂一呼,不论是宗室还是公侯,哪怕只是为了瓜分我裴系的利益,也会出手。”
他嘴角浮现出诡异笑意,“可他没有这样做。帝王之道,在乎平衡,若是我倒了,那么他依仗的那些人,便是下一个所谓裴党,对他又有何益处呢?自从裴氏出了皇后,朝中的事,我便不再处处插手,人人都当我深不可测,背后尚有阴招,其实,这不过是我对皇上的表态罢了。”
三朝权臣,倘若没有这点觉悟,裴家也不会富贵了那么长时间。
石增面上惊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帝王心术,果然不是我等升斗小民可以揣度的。”
他私心暗想,自己是裴相暗卫之首,这几十年一直都在替相爷打理事宜,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知道经历凡几,自认也算是有见识之人,却不曾料准当今动态,果然还是棋差一筹。
偏他一直都以为,如今朝中分而两派,裴相权深势大,新帝登基日浅,急于要从相爷手中夺权,因此矛盾相激,日渐剑拔弩张,迟早必有一战。他以为相爷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只是因为裴皇后尚未生下皇子,皇室之中又并无合适的继承人,倘若此时动了皇帝,将来无人可继承皇位,总不能他自己改朝换代。
抱着这样想法的,除了他,恐怕也不在少数。
谁料到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