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犹如蓝色的丝缎,美得神秘而纯粹。
叶均秋低声说:“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点难过。”
林望舒没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叶均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是不是在想,这一切都会消失。”
林望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叶均秋:“我没有那个心情。”
林望舒便收回了目光:“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在响亮的欢呼声中,叶均秋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小林老师,我要走了。”
林望舒:“去哪儿?”
她顿了下,明白了:“你也要出国了?”
叶均秋:“是,我要离开这里了。”
林望舒便笑了:“如果你想得足够清楚,那就走吧。”
叶均秋安静地注视着她:“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林望舒:“这需要什么理由吗?想走就走。”
夏风吹来,带来湿漉漉的草木清香,叶均秋低声道:“小林老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林望舒眼神疏淡起来:“可以,但我不一定回答。”
叶均秋:“如果——”
他抿唇,定定地望着她:“我们换一种相遇的方式,比如我们可以在北大校园里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林望舒听这话,笑了。
她笑叹一声。
叶均秋屏住呼吸,视线投向远处。
夜色中的北大喧闹而巍峨,这是他将离开的地方。
林望舒在沉默了很久后道:“并不会。”
她低声解释道:“均秋,我比你以为的年纪要大,我经历过很多很多事,一些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事,我都经历过。其实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个时代的旁观者,你们的旁观者。”
看惊蛰初现,看春雷滚动,也看这一场烟火无声地落幕。
叶均秋看着她,良久,终于艰涩地道:“我懂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望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道:“叶均秋,无论你去哪里,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我想提醒你,请你务必记得回来,总有一天,请你回来。”
叶均秋:“为什么?”
远处的声音太响亮了,学子的呼啸声就在耳边萦绕,他的“为什么”几乎被吞没了。
叶均秋在那海啸一般的声浪中,听到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嘶吼:“让我们这一代人推动中国”。
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最后的尾音因为太过用力而破了音。
林望舒便叹了一声:“你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对不对?”
叶均秋侧首,年轻硬朗的下颌线被火光镀上了一层火红,他在那火光中望着她的眼睛:“小林老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我能踏入北大,是因为你,是你帮我争取了这个机会,对不对?是你让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对不对?”
林望舒看着他年轻眸底滚烫的火光,承认道:“对,是我,那么多的档案,浩如烟海,我把你找出来,放在招生老师的面前,你才有了机会,我当时和老师说尽好话,几乎跪下来求他们,我告诉他们你一定会有出息,你一定不会辜负那一张北大录取通知书。”
她眸中也有些湿润了:“当时的情况,那两位老师肯补录你,其实也承担了政治风险的。所以看到你和人打架,看到你挥霍自己的前途,你让我说什么?”
叶均秋下颌咬紧,薄唇颤抖,他注视着林望舒,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他声音有些哽咽:“小林老师,我会回来的,这是我的债。”
林望舒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叶均秋在火光中走远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其实叶均秋并不欠自己什么。
她反而感激他们,那一年青春洋溢的学生拉练,那一场师生的邂逅,让她重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的满腔热情。
她仰起脸,看着月色中庄重雄伟的北大图书馆,在那么一瞬间,几乎分不清前世今生。
也许刚才自己说得对,她只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她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就是席铭赋予自己的,只是为了一个痴狂的科学家无法释怀的遗恨,甚至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种幻术,当幻术消失了,她依然要面对不堪的现实,依然一无所有。
她恍惚着往前走,想离开,想回家。
她想起来陆殿卿,还有她的孩子,突然就无比想念他们。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种踏实的、温暖的,更加实在的东西。
可是这时候,学生越来越多了,这些学生群情激昂,大声喊着口号,涌向了大饭厅,三角地,也涌向了图书馆,四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学生了。
他们举着火把,大火甚至撩了衣角也浑然不在意,他们大声唱歌,他们的喊声冲天,他们大喊着我们赢了。
中国冲出亚洲了,体育的胜利让年轻学子的血液沸腾,更多的声音在喊着要出去,他们要发出胜利的呐喊,要将民族自豪感喊在大街小巷。
林望舒被挤到了道路一旁,差点摔倒。
前方密密麻麻都是人,大门已经提前锁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出不去了,学校把大门给锁了,学生们出不去,她也出不去。
她心里有些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需要一个怀抱。
可是人潮汹涌,她就这么被裹挟着往前走,她只好拼命地挣脱了,想着躲到路边去。
这时候,她的胳膊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有力地拉到了一旁。
她忙转头看,却在那火把跃动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陆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