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噶尔丹入侵乌珠穆秦,康熙大怒,命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为副将,大阿哥、四阿哥随行,太子、三阿哥监国。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胤禛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还是到战场上去,姐妹们两个难免担心,嘀咕了好长一串,把胤禛都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可胤禛心里知道她们好歹也是关心,就没有不耐烦,每一句都好好答应下来了。
临了要走了,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几个小的都有点舍不得,连养在太后宫里的扎喇芬都来了,她是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出生的,一出生之后就被抱养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心善,云佩时常也能去看看她。
太后是老人家,平常不喜欢吵闹,所以扎喇芬是个很安静的性格,虽然不曾和胤禛他们几个兄弟亲近,心里却知道他们都是兄弟姐妹,现在胤禛要出去了,她匆匆忙忙就过来了,把一个荷包塞到了胤禛手里。
“这是我在皇玛嬷的小佛堂里求的平安符,四哥带在身上,能保平安。”
胤禛收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扭头看见胤祚气鼓鼓的样子,他也顺手摸了摸:“好啦,我就出去一趟罢了,没多久说不定就回来了。”
他知道胤祚不是在生自己的气,而是觉得皇阿玛有些偏心——前头的四个哥哥都有了事情做,偏偏从老五开始,他们这些小的就像被遗忘了一样,只被交代要好好读书,其实他们几个年纪也差不多的。
从前胤禛也有过这个阶段,就是南巡的时候,皇上只叫了大哥、太子和三哥做事情,却唯独漏了他。那会儿他的心情也是气愤,又觉得不甘心,所以这个时候他很能理解弟弟:“你瞧我之前不也是有经历过这种时候吗?等过两年你年纪大了,也可以去了。”
胤祚闷闷地点头。
胤祯看哥哥挨个摸了摸头,就是没摸到自己头上,顿时酸了,跑到边上仰着头看他,还伸手要抱。
胤禛这会儿还穿着盔甲呢,哪里还有手抱他?伸手摸了摸也就算了。
胤祯撅着嘴。
云佩就把他抱起来哄了两句,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吧。”
胤禛点头。
等他到了队伍里头,正好看见恭亲王骑马在自己前面,这会儿周围的人太多,他不好和他说话,就没动作,等到出了城门,头一次驻扎的时候才和他说上了话,把玉佩交给了他。
常宁怔怔的。贺珠这个女儿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当年出生的时候他也是有过期待的,可惜后来刚出生就被抱走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可就算没有再见面,父女还是连心的,如今女儿要被送去抚蒙了,心中怎能不痛?
尤其是女儿心里还惦记着他,不肯让他难过,反复叮嘱不要太过思念。就算这个女儿没有养在身边没有感情都会难过,何况现在?
或许是他心中抑郁,被康熙看出来了,不免私下问了一句。
常宁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一半藏一半:“就是忽然想起来贺珠年纪也大了,她的亲事……”
康熙就说:“你放心,朕一定给她挑个好的。”他心里想着,这一次亲征噶尔丹,代理的都是八旗子弟,也有不少的蒙古贵族,到时候看看谁出色一些,正好可以给贺珠把亲事定下来。
最好还是挑一个出身博尔吉吉特的,一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贺珠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二来就是得加深和博尔济吉特的联络。
云佩在宫里头也说皇上多半是要给贺珠挑博尔济吉特氏的姻亲:“太皇太后去了,宫里头的博尔济吉特氏就只剩下了皇太后和宣妃,两边的联络变淡了,肯定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云秀说:“嗯,所以正好碰上了贺珠要成亲?如果是这样的话,贺珠的亲事倒还好一些。”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他们也享受过皇权的利益,天生就亲近大清,自然会善待公主。
她叫人给贺珠带了消息过去,安她的心。
如今宫里头做主的是小佟妃,外头做主的就是太子了,三阿哥虽然也留在了京里,可那都是摆在面上看的,毕竟太子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这几天,荣妃在后宫都安静得不得了,半点露面的意思都没有。
胤祚他们倒是在上书房好好读书,只是今天晚上回来,他忍不住的和额娘和姨姨抱怨:“太子哥哥这些天越发嚣张起来了。”
“怎么说?”
胤祚就说了在上书房里头发生的事情。
太子负责监国,这个监国也不是说就是所有的奏折都给太子批阅了,而是由他整理奏折,将事情进行先后和重要性的排序,然后自己再写下对这些奏折的看法,最后连带着自己的批阅一起递到康熙那里,由他综合批阅过以后再下发给大臣们。
不太自由,但也是代表着康熙对太子的看重和培养,毕竟今年太子十七岁了,也算得上是成人了。
监国倒是没什么,可是太子一获得了权力,整个人就膨胀了,不仅在朝堂上要说事情,就连弟弟们读书的事情也要管着。
今天五阿哥带着弟弟们读书,前头几个哥哥们都不在,底下几个小的当然有些浮躁,课堂上有一些躁动,正好碰见太子过来了。
本来这种事情只是略微提醒一下就好了,可太子来了以后,先叫人按着师傅打了十板子,让他跪着上课,又把几个小的阿哥们拎起来站着读书,让他们事后交罚的抄书任务,还说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阿玛。
这个处罚就有点过分了。
胤祺一向是个老好人,就说了两句这可能不太好,结果立刻就被太子怼了:“你是太子,还是孤是太子?皇阿玛叫孤监国,孤就有权利管着你们,难道你们还有意见不成?”
胤祚学着太子的口气把这话复述出来的时候,云秀都惊讶了,她一直知道太子很高傲,对自己的弟弟们也是看不上的,可这话说出来,难免叫人觉得过分了。
弟弟们犯错说上两句警告一下也就算了,毕竟他们也没有很过分,只是心神浮躁,没有扰乱课堂秩序,何至于这样罚完老师还罚站?
他这是得意了,想要展露出自己的威风吧。
胤祚犹自愤愤不平。
云佩就安慰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他是太子,咱们争不过他,略微避让一些就是了。”
胤祚就没再说别的话,只是心里头想着,凭什么他是太子就可以这样嚣张跋扈,欺凌兄弟?又凭什么他是太子呢?
没多久,前头又传来许多和太子有关的消息,比如太子又打了哪家的大臣,太子不知礼数、残虐宫人等等,都是稍有微词。
最后这些事情都被索额图给按下去了,在外头打仗的康熙根本不知道内情。
胤禛在外头随军,永和宫上下都很担心,以前从来不信神佛的姐妹两个也忍不住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宫里头的主人不在,小佟佳氏为了约束嫔妃们,也为了让她们安心,叫人每隔三天就到承乾宫去,偶尔也会拿出康熙寄回来的书信读上一遍。
云佩和云秀也是最喜欢这个时间的,因为随着康熙的信来的可能还有胤禛的只言片语。
知道宫里头的女人们可能担心儿子,康熙写信的时候也会刻意把胤禔和胤禛带在身边,让他们有话就记录在信件之上,可以跟着自己的信一块儿送到京城。
胤禛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乎从来不跟他们说起自己的辛苦,只提一提周围看到的风景,说和从前看见的不一样云云。
她们两个虽然担心,可也知道这会儿胤禛还能闲着看风景,说明战事并不吃紧,倒也无所谓了。
只是清军才出去了八天左右,信件就断了,正当所有人觉得惶惑的时候,前头传出来消息——圣躬违和,皇上病得起不来身了。
云秀和云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面面相觑。这才出去了八天,估摸着也才到青城吧?皇上就病了?这算不算是出师不利?
算不算出师不利她们不知道,但康熙心情不好是肯定的,毕竟信心满满想要到外头去攻打噶尔丹,这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御驾亲征,之前大臣们都拼命拦着,他不听,一定要御驾亲征,名头说出去了,大臣们也同意了,结果出去没几天病了……
云秀想想都觉得心梗。
太子才刚得意了几天,皇阿玛就病了,他还得和三阿哥胤祉一块儿到行宫里去给皇上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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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
康熙躺在病床上,身体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冷,太医们都说他是得了寒热症。大阿哥和四阿哥都在旁边,一个在给他擦汗,一个在帮他看着炉子上头的药。
大阿哥跪在床边:“皇阿玛,您放心,太医说了,这病很快就能好了。”
康熙现在浑身虚弱,也提不起劲儿,心里头还怒气积攒着,很不爽快,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心里舒坦,只是好歹两个儿子都在担心自己,他也就没说什么,过一会儿,他问:“太医还说了什么?”
这回是胤禛答话了:“回皇阿玛,太医说了,您身体没有痊愈,这个地方不适合您调养。”
还没说完,太医就从外头进来了,跟着的还有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以及几个朝中重臣,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此地寒暑难调,还请皇上回京疗养!”
哗啦啦跪了一地,胤禛也跟着跪在地上,余光瞥见皇阿玛憋红了的脸,忽然诡异地意识到了或许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的,皇阿玛这会儿正豪情壮志地想要亲征噶尔丹,中途却病了,正没脸的时候,再被人架着请求回宫,心里肯定很不爽。
要是刚刚太医和大臣们没进来,说不定这会儿自个儿就要挨骂了。
胤禛心里一阵后怕。
胤禔却看不懂康熙的脸色:“皇阿玛,太医们说得对,你这样也不利于行,那个噶尔丹只要派皇叔们去就好了,您就好好调养调养。”
康熙心里窝着火又没法发,总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踹大阿哥一脚吧?心里烦躁,面上就带出来了一点儿:“知道了,你们都下去。”
大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下去了。
等出了行宫,他忍不住拉着胤禛问:“我这分明是为了皇阿玛好,怎么皇阿玛反倒很生气的样子?”
胤禛瞅了瞅他拉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弟弟也不知道啊?”哼,这个时候反倒跑来问他了,从前不还是觉得他们都是弟弟吗!
他扭头就走,留下大阿哥在原地跳脚。
没跳多久,太子和三阿哥胤祉匆匆赶来了,一身的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