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袁绍不由感叹道。“这其实跟以往的谶言、童谣并无二样,不过是公孙纸出现以后,方便书写大段文字罢了,咱们也不是没做过!”
袁逢微微颔首。
“而且也未必就是坏事。”袁绍继续勉力打气道。“如今废后之事已经开启,天子、公卿哪里会真的在意一个这么荒唐的‘谶言’?而若是天子、公卿并不因此疑我们,说不定天下人反而会因此更加看重我们的,我们袁氏自然也就坐实了这天下仲姓之名!”
袁逢轻瞥了一眼自己这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并没有多说什么。
二月初,洛中局势彻底失控。
蔡邕上书之事尚未有一个结果,鸿都门学之事天子依旧在一意孤行。
可是另一边,王甫却迫不及待的公然告发宋皇后行巫蛊之事,引起天子震怒,使得后宫悬而未定的废后之事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正式拉开帷幕;而与此同时,作为公族首领的袁氏却莫名其妙的被所谓‘仲姓天子’的谶言给缠上!
公卿大臣,市井小民,人人不知所措,人人又都各怀心思。
当然了,事有缓急轻重,这些事情里面,最激烈和最让人惊惶的还是废后之事。
不到三日,王甫那厮便声称‘证据确凿’,然后天子大发雷霆之怒,正式下令将宋皇后打入冷宫、宋氏家族全都下狱拷打。不仅如此,凡是跟宋氏有牵连的贵族、官员一律夺爵、罢官、免职!
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前大长秋曹腾的家族,这个家族因为和宋氏联姻,几乎一瞬间丢掉了所有官职。
讲实话,当今天子这种彻底撕破面皮,就是要搞一次大清洗的姿态与做派,无外乎引起两种反应,怂的人自然噤若寒蝉,有点骨气的人自然要更加激烈应对!
而如果再加上实在是让士人们难以忍受的鸿都门学,那天子与朝中旧势力对立的情形就愈发显得清晰无误了。
总而言之,天子和朝臣;士人和阉宦;旧贵和新贵……朝中各方面势力的博弈使得局势乱成一团,而且阵营划分极度混乱,往往是每个人都身兼多种角色。明明此二人在此事上势不两立,却会在另一件事情上互为援手,转过头来还在第三个事情上一起被无辜牵扯……
相对而言,蔡邕之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甚至中常侍程璜写信给蔡伯喈一个仇家,邀请对方联手时,对方却以鸿都门学之事远高于私仇为由,公然拒绝了这个邀请,并转而上书赞同蔡邕对鸿都门学的攻击。
至于袁氏的那个‘谶言’,或者说‘谣言’,又或者说是某种‘大字报’才更合适的东西,正如袁本初所想的那样,由于实在是太过于荒诞……虽然在底层小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可公卿之间却大多只是当成笑话来看的。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蠢货跑去袁府表忠心,然后也不是没有迂阔之人真的上书要求严惩袁氏。
但无论如何,洛中真正的大人物还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二月中旬,忽然又有人将一篇文章贴在了南宫那崭新的大门前。
文章写的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疏不文,先是列举了天子成年以来的斑斑劣迹……从加深党锢到无端废后,从天象示警到放纵阉宦,从屏退贤人到启用鸿都门人。
然后,又列举了袁氏这些年举荐贤人的各种德行,以及汝颍宛洛士人对袁氏的支持力度……
不过,最惊悚的乃是后面那段话,文章宣称,之前袁逢袁公放弃太仆不做而去做长水校尉,乃是为了执掌兵权;虎贲、羽林军中也多有心向袁氏之人;甚至就连大长秋曹节曹公也于袁公相善!
所以,若是天子懂得时务,就应当承认自己的无道,让‘仲家天子’来执掌朝政!而若是不懂时务,就免不了有伊尹霍光之事了!
这个标准的‘大字报’一出,立即朝野骇然……要知道,后汉一朝谶纬成风,谁谁没研究过‘代汉者,当涂高’?可这种在南宫门前贴大字报要皇帝交权的破事,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当然了,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边军、北军终究还是会听天子的,虎贲军、羽林军虽然听曹节的,但曹节最多是和袁逢达成政治同盟,他疯了吗这把年纪还要伺候袁逢做‘仲家天子’?
所以,这事情终究是无稽!
但无稽归无稽,这事却也得必须严肃对待了。
实际上,当大家听说曹节直接入宫请辞大长秋一职,而且还被天子当场答应了以后,所有人就都明白,袁氏这一遭也是麻烦了。
“两位袁公!本初兄、公路兄……不想我与两位会在如此情境下相见!尤其是本初兄,你还在孝中,也要专门请你回城询问,也实在是冒昧!”袁府正堂之上,奉尚书台之命前来调查此事的中都官从事公孙珣,认认真真的朝着眼前几位袁氏嫡系骨干一一问礼。
当然了,说是一一问礼,却是毫不客气的将那之前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袁基给漏了过去,而且对袁绍格外高看一眼。
不过年轻人嘛,如此情形下,袁逢和袁隗也都懒得理会这些。
“倒是让文琪见笑了。”袁绍一脸哀容,连连摇头。“我也未曾想会与文琪在如此境况下相见……家门横遭小人陷害,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如此荒诞不经,谁都知道袁氏是清白的,不过是略作询问罢了,本初兄尽管放心。”公孙珣连连俯身安慰。“而且朝廷不让司隶校尉的人来问话,反而让我一个尚书台的中都官从事来此,本身就说明朝廷并未有疑袁公之意。”
“此事要多谢文琪了。”袁绍连连作出一副感激之意。
“好了。”一旁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内侍忍不住皱眉道。“公孙郎中是中都官从事,是受诏令来问询此事首尾的,不是来做客的,还请尽快问询,我也好早回宫中复命。”
此言一出,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就连对公孙珣颇有敌意的袁基也立即有些愤然的看向了此人……但也仅仅就是看看而已,因为此人姓蹇名硕,乃是陪着天子长大的亲信宦官,虽然因为资历、资历还没有进位中常侍,只是一个所谓黄门侍郎,但人家毕竟是天子亲信。
“袁公!”公孙珣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既然天子近侍在此,那咱们开门见山吧……什么和大长秋曹节相勾连,什么图谋虎贲军之类的事情就都不必多言了,着实荒诞不堪。唯有一事……敢问袁公,你家门显赫,世代公卿,却为何要自请为长水校尉这个武职呢?”
“我只是感于天象,自觉有愧于公卿之位,便上书请罪降职。”袁逢盯着公孙珣认真答道。“至于上书之后的事情,便是天子、尚书台、黄门监来处置的了,我也未曾想自己会被任为北军中的长水校尉。”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公孙珣蹙眉道。“可是,当日袁公上书请罪之时,中枢九卿之下的两千石官位,居然只有长水校尉一职出缺。换言之,你彼时请罪去职,十之八九是要做这个长水校尉的。袁公可知道此事?”
蹇硕也死死盯住了袁逢。
袁逢当即摇头;“请从事上告尚书台诸公,逢并不知晓!”
“我明白了。”公孙珣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