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不等刘子羽反应过来,张浚便兀自背着包登船往对岸寻赵官家去了。
张浚既走,又知道刘子羽是个有根基的人物,所以一群人面面相觑,干脆一哄而散,只是临走前不免扔下诸如什么‘资政殿大学士之后也来找宪台的门路’、‘居然是此人上了宪台今日的升官本’之类的荒唐言语罢了。
且不提这些行在外围纷扰了,这日下午,赵官家忽然停住那艘大船,就在淮河南岸光州境内,召开了一次临时的御前会议,不过这次在野地里帷帐中举行的会议,气氛明显有些不佳。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刚刚刘子羽口中所谓‘无足轻重’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好教诸位知道,前方丁进有异动。”
率先说话介绍问题的乃是枢相汪伯彦,此人从定下陪都为南阳之后,日渐活跃,早就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明明是在介绍疑难之事,却总让人觉得他面上颇有神采,仿佛在说什么喜事一般。“之前官家一入光州,枢密院便承旨召此人来御前,但此人犹犹豫豫,竟不敢轻易前来,最后官家发明旨,他方动身,却居然带着三万之众来见驾,此时正在前方四十里的朱皋镇驻扎,似有反客为主之态。”
“丁进本不可信。”
众人听完,自然是宰相率先开口,而大概也是因为李纲不用来的缘故,吕好问吕相公似乎也颇多了几分精神。“他本是趁乱而起的盗贼,战前匆匆被逼降,有此举止不足为怪。”
“不错。”第三位相公许景衡也趁势开口。“若没记错,此獠本该驻扎朱皋镇,此时受召唤才来,俨然是之前便擅自退却,可见武人之间不是皆如张俊、韩世忠的,岳飞、张荣之流更是罕见……”
三位宰相说着一些开场的废话,尚背着背包的御史中丞张浚却忍不住眯眼去看端坐不动的赵官家,然后不禁心中一突……原来,此时坐在一处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的赵官家一动不动,而且表情从容,若非一身大红袍子,简直就是什么修仙的道人一般,似乎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然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张宪台如何不懂,官家这是在等人说出真正有用的话语——赵官家要的如何处置丁进,而非是丁进本该如何!
不过,张宪台却更加明白,这一次却是官家老毛病发作,没听懂大家的话,因为两位东府相公言语中已经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而此时,正该是自己出来帮官家稍作解释的时候。
可是话说回来,张德远刚要说话,却又忍不住去看一旁毫无动静的小林学士,跟这位城府极深的玉堂学士相处久了以后,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冒进……
当然了,人性难改,更重要的是张宪台情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都来自何人,所以终究不敢怠慢,在他犹疑的同时,就已经迈出脚步出列相询了:
“敢问两位相公,两位可是觉得丁进区区贼寇出身的武人,不必过于计较这些,但能招抚安置,留有用处便可?所以不必用强?”
赵官家终于微微动容,俨然是醒悟了过来。
“我非是觉得此人无罪,而是讲若能以朝堂恩威稍作控制,那何必非要在他身上闹出事端来呢?”许景衡俨然还没明白这位御史中丞为何说出这种废话,但吕好问这些日子久在赵官家身前,却是陡然醒悟,便不由对张浚,也是对一侧赵官家正色解释起来。“官家,臣以为丁进可稍作优容,略加赏赐,让其退军便可……理由有三。”
“说来。”赵玖若有所思之余终于开口。
“其一,此时行在要务在于速至南阳定人心,万事皆可等立足南阳后再做计较,不宜在路上卷入是非,耽搁时间。”
“有道理。”赵玖缓缓点头。
“其二,丁进毕竟还有三万兵马,比行在兵马加起来还略多,何况我军分在两岸,强兵更是皆在北岸?故此,行在便是要强行处置,也未必能成。而且便是能成,一旦处置不好,三万溃兵散入光州,也会荼毒百姓。”
“也有道理。”赵玖继续若有所思。
“其三,淮西、京西、荆襄,靖康之后,南阳周边,如丁进这般所谓趁势而起的盗匪、义军、流寇、豪强、溃兵,以及招安后不稳者,多之又多,今日处置丁进,却不知道后面满地盗匪又该如何招安?关键是,此时便下厉手,拥朝廷精兵而据襄阳的范琼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吕相公所言,确实极有道理。”赵官家第三度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