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活女官升的太快,而是完颜娄室已经升无可升……世袭的制度到猛安,领兵的常例是万户,统领兵马的临时身份就是都统,而再往上,军职便是都元帅府的几个元帅位置了,而政治职务就是勃极烈了。
甚至,考虑到都元帅府的职能变化,之前实际上有元帅实权的都统反而普遍权力下降。
这是金人制度的缺陷,但也可能跟完颜娄室的出身有关。
因为根据传闻,完颜娄室的完颜并不是宗室的完颜,而是完颜部当年击败了七水部后的赐姓,有点像是介于家奴与宗室之间的位置。
但不管如何,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出身的缘故,完颜娄室虽然军功卓著,并受到上下一致信任,而且事实上长期享有西路军的指挥权,却始终难以有一个元帅名分,一直是山西统军司都统。
当然了,话反过来说,父子皆是都统、万户,也证明了完颜娄室家族在金军中的显赫地位,而且无论如何,也无人能动摇完颜娄室在金军西路军中的权威地位……甚至完颜娄室的万户连元帅都无法任免撤换,因为完颜娄室的万户身份全称是黄龙府万户。
就是直捣黄龙的那个黄龙府,这是完颜娄室特殊地位的体现。
闲话少说。
完颜活女闻得自家亲父玩笑,却还是稍显严肃:“爹爹……我还记得当日咱们父子就在此处击败了宋军二十万,彼时你让我去救宋军落水兵丁,又让全军不许擅自屠杀、劫掠百姓,还大量任命宋人为本地官吏,照理说,这便应该是宋人口中的威德俱加了吧?但为什么反反复复,这大河两边南北的宋人还是不愿意做大金的顺民呢?”
“大概是他们宋国的皇帝又回来了吧?”完颜娄室在座中望着身前雨丝若有所想。“能当自家人,为何要给他人当顺民?”
“那西京(金国西京,指大同)呢?”完颜活女当即反驳。“西京本是辽国疆土,结果蒙兀人一反,他们居然也跟着起事……”
完颜娄室想了一下,也是摇头:“那就是咱们大金国的方略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爹爹,照我说,咱们也该学河北那边,把土地、人口全都分给猛安谋克……”完颜活女终于忍耐不住,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不要再搞宋人制宋了!”
而完颜娄室也终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儿子,他有心想问一问自己儿子,河北那边难道就更好吗?
太行山几十万的所谓乱民,杀不绝,打不垮,难道就比契丹贵族在大同造反强?
契丹贵族造了反,他完颜娄室引兵过去,轻易击败了那些人,然后杀了个干净,但太行山几年了,可曾清净过一日?
不过,片刻之后,这位金军名将还是压住了内心的冲动,因为他明白,这些年轻人有类似想法本属寻常……他年轻时也这般想,只不过经历的多了,渐渐的想法也就不同了。
而且,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是该让河北那边学山西这里以宋制宋,还是该让山西这里学河北那边分封猛安谋克于地方?又或者两边都不对?
毕竟,眼下来说,两种策略都没达成目的,山西和河北都没有安泰。
一念至此,这位金军大将却是再度蹙眉相对:“这种事情,是国主、都元帅和勃极烈们该讨论的,你我就不要多言了……你下去歇息一会,且等你弟弟回来,咱们再商议军务。”
完颜活女当即闭口……尽管早已经步入中年,官位也已经在理论上持平,但他在自己亲爹面前除了父子情分外,只是个寻常将军。所以,眼见着亲父实际上有些不快,他如何敢多嘴?
而且,亲父阴雨天旧伤难忍,他如何就好下去享受?便干脆如一名寻常卫士一般,扶刀而立。
就这样,父子二人一坐一立,就在残破的潼关望楼上安静无声,任由春雨渐密,视野渐起迷蒙之态。
不过,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是两刻钟不到,潼关东面大路便马蹄隆隆,继而又有数骑驰入关内,转入这个望楼之下。
待为首一人上的楼来,却正是之前向东探查的猛安完颜谋衍,也是完颜娄室今年才二十来岁的次子,完颜活女之弟。
“爹爹!大哥!”完颜谋衍生的五大三粗,倒是承袭了其父的骨架,一上来满头大汗,先招呼了父兄。
“二哥来的正好。”完颜活女见到二弟到来,也是随口招呼,他们兄弟年纪相差很多,长兄如父,反而极显亲近。“爹爹正等二哥探报!”
而完颜娄室闻得自家两个儿子素来以女真身份自傲,此时却用宋人兄弟称呼,也是一时恍惚,但军情如斯,他也懒得想太多,便直接努嘴示意。
“爹爹,陕州打不得了!”完颜谋衍开口相对。“俺听你调遣,随拔离速去陕州城,拔离速自引大队在后,俺与吾里补自起两千精锐先去东面狭路上堵宋人,却不料宋人大队已经出了狭道,并占据各处要害准备立寨,似乎要与陕州城互相呼应……俺与吾里补一起冲了一个尚未立起来的寨子,杀了两三百人,但宋人越来越多,也实在是无法,再加上父亲之前有命,让俺今日回来,便直接回来了。中途遇到拔离速,他也让俺过来带话,说陕州打不得。”
听得此言,完颜娄室一声不吭,倒是完颜活女肃然追问:“二哥可看清楚了,宋人援军有多少?”
“打的时候有一万多吧,但后面还不断,估计得两万朝上。”完颜谋衍只是个冲将,也懒得多想,直接朝着父兄干脆而答。
完颜活女闻言登时大叹,复又看向亲父:“爹爹……陕州本就地形狭窄,不利于攻城和骑兵野战,现在援军两万又占据了身后狭道,怕是陕州城便能源源不断得到支援了,再加上李彦仙深得陕州人心,又善军务,再去陕州硬碰硬,怕是反而显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