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种按照东京闲汉的说法,是赵官家在八公山或者尧山‘发明’的牌位,一共一万五千余,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了数百位匠人,花费了赵官家足足五万贯预算才做成,以至于负责搬运牌位的御营中军副都统王德麾下部众,大部都需要回到岳台大营再搬第二茬。
密密麻麻的牌位,不断从营中搬出来,与抱着它的士卒一起,在岳台上下的人海之间形成了一条源源不断的铁流,其中视觉上的震撼,完全不亚于之前腾空而起的火焰,也不亚于堆积如山的头盔。
但和那几样东西不同的一点是,它几乎是源源不断的。
而且,这种一个军士抱着一个牌位的设定,也在提醒着所有人,那些死了的人,光是有姓名的就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人死了以后,才能让其他人在今天这个秋收后的正节里看热闹,才能让人想着中秋后的太学大比与殿试,才能去奢谈什么主守主战。
不过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赵玖的感受可能又有些不同,甚至更加极端一些……比如说,他很清楚,那些砲车发射的其实是石弹,一边射着石弹另一边有人点燃在坑道中埋好的火药,否则哪来的这么大威力?当做宣传动画呢,投石机覆灭一切?
真要是到了这个威力,他现在就可以提兵渡河,先把大名府给轰下来。
眼下,不过是给随侍在人群中的高丽、西夏、大理使节听个响,然后鼓舞一下士气,威吓一些人而已。
战利品也有些虚,除了旗帜是真的有所保存外,绝大多数的战利品都是岳飞从京东战场缴获的,至于尧山之后的战利品,当然也不少,但其中头盔、甲胄什么的,早就修修补补发下去了,哪里能用在此时?
便是此时堆砌的这些东西,事后都要送给军器监好生利用的。
所以,对于赵玖来说,唯独这些牌位是真的,唯独这道铁流是真的。
秋高气爽,杂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风卷旗帜之声与甲士振甲之声……这道铁流尚不能做到脚步如一,但隆隆之声相合,却也足以比拟雷声了。
终于,足足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牌位才在巨大的、梯形状的岳台中后部安置完毕。
很难想象,搬运过程如此震撼的牌位聚在一起只占了这么点面积,还没有这座从战国时期便存在的高台三分之一多。
牌位运送完毕,赵玖开始按照礼制进行祭奠……这次这位官家不需要像上次在岳台一般当场问人了,早就有礼部官员提前教会了他,并私下排练多遍。
当然了,赵官家这般兢兢业业,岳台对面的观礼百姓却不大可能看的清楚,甚至已经有这么一点微微的喧哗声再起了。倒是台上,不少人看到赵官家这般乖巧的、认真的履行着一个官家的基本责任,却几乎是老泪纵横。
毕竟,无论何时,一个至尊,愿意配合着所有人去做一件所有人想着官家该去做的事情,哪怕单个看起来并无实效,但依然是对官僚体系与儒家体系的极大配合与尊重。
而祭祀,尤其是这次同时祭祀天地与亡人,更是让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想当年,仁宗皇帝出城来求雨,虽然事后京东依然因为没下雨导致粮食绝收饿死了人,但只是仁宗端着那个胖胖的身子出城这一遭,便受到了朝野的齐齐称赞与认可。
所谓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大约就是如此。
与之相比,正在认真做着各种复杂动作的赵官家就不大会做官家了,他会打仗,会拉拢宰相和帅臣,会写《西游降魔杂记》,会杀大臣,会挖鱼塘,会只有两个贵妃,但就是不好好做官家。
祭文写的很好,是几位鱼塘学士与中书舍人一起拟定的,四六对仗,文采风流,赵官家虽然不大懂其中典故,但这几日也已经熟读了好多遍,朗朗上口还是有的。
而此时,这位号称要绍宋的赵宋天子穿着十二章衮冕,背对着自己的文武臣僚、首都百姓,周围环绕着僧侣道士、御营骑步,面对着这么多牌位,手持一张写着祭文的白娟,款款以对。
说句心底话,这个场面已经让很多人感动了——无论如何,此时大略看上去,这个年轻的官家总还是个好官家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