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一城之得失,一部之胜负,如何扫荡河东地区,如何进取大同,皆不足为虑。
但是,这也正是吴玠此番前来请罪的重要缘故,因为跟其他的事情相比,眼下这件事情已经触及到了最核心的决战时兵力对比问题。
“臣……惭愧。”一念至此,吴玠愈发惭愧。
“你不要惭愧。”赵玖缓缓摇头。“晋卿,既然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今天就得对一对想法和思路了……因为咱们君臣切不能有认识和想法上的差异。”
吴玠赶紧拱手。
“当先一事,朕之前便说了,军中已经没有充足火药了。”赵玖从一个双方都已经确定讯息开始。“朕攒了好几年的火药,几十万斤,当日一分为二,河东这边为了确保太原能下,已经一口气用光了,分给延安郡王的几万斤也都被他当日直接用了……或许还有一些,那也是岳鹏举那里,朕这里委实没有了。”
西斜的初春阳光下,吴玠面色不变,但等到赵官家一说完便立即摇头:“臣以为无妨……因为女真人不敢赌!便是有人亲口告诉完颜兀术与完颜拔离速咱们没火药了,他们也不敢赌!便是见到我们用砲车一点点砸城他们也不敢赌,只会当我们跟之前一样,准备把火药用到最关键地方。”
“是这个道理,但没了终究是没了,咱们自己得明白。”赵玖点点头,继续看着对方说道。“第二件事情,那就是朕大约觉得,这场野地决战,恐怕会来的特别快……快到猝不及防的那种……很可能咱们一出河东,就要迎头应战!因为金军此时隐约有了哀兵之势,并不一定会抗拒决战。”
“确实如此,如今我们得河东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若张弓以待,于金军而言,拖得越久,越容易动摇失措。”吴玠想了一下,重重颔首:“但也要考虑燕京援军的问题……所以,于金军而言,最好的决战时机是燕京援军刚刚抵达后……可反过来说,陛下出奇拿下太原,主动权依然在我们,只要我们进逼河北,他们就得迎战。唯独我们后勤不足,也不能拖得太久,所以最好是在燕京援军抵达前进逼河北。”
赵玖咱三点头,然后终于说到了今天的事情:“所以,合不勒与东蒙古这件事情很严重……必须要尽快处置,不能拖延。”
“臣愿意亲自往大同一行……”吴玠咬牙以对。“官家,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臣亲自去看一眼……若东蒙古可用,臣立即就将他们带来太原汇合,若不可用,便立即在大同让郭浩合王副都统(王德)、契丹耶律余睹部、西蒙古部,将东蒙古人处置了……切不可让它有临阵反叛的机会。”
“可以……”赵玖点头。“而且此时也就是你去最合适,因为郭浩是你的部属。但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若是你速速处置了东蒙古人,原本并没有叛意的西蒙古人会如何做想?会不会转而失了对我们的信任,心怀怨恨,继而临阵反叛?他们都蒙古人,很多下面的部落头人都是认识的,是所谓义兄弟一般的‘安答’,部落之间也有渊源。更要命的是,西蒙古虽然没闹出大事,却刚刚劫掠了大同,引来王德与郭浩与他们的冲突。”
吴玠当场怔住。
“若是再处置了西蒙古人,契丹人会不会也惊恐起来?”赵玖转过身去,在柳树下徘徊不停。“契丹人从道理上来讲是不敢叛的,但是耶律余睹不是耶律大石,下面的将领也没有上头政治眼光,一旦受惊,起了防备之心,又该如何?这便是所谓投鼠忌器,决战在即,必须要避免风险,但偏偏又不能将这份投鼠忌器的心思露出来,否则反而会被那些人趁虚而入,无端省事。”
“臣请官家指教。”吴玠赶紧请示。
“没有指教。”赵玖严肃以对。“若是情形明显,你该动手便动手,能提前解决便提前解决……但若对东蒙古人动了手,便要将西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不能让他们影响决战!而若是事情混沌难名,动手风险太大,你就不要管合不勒和东蒙古了,立即带着契丹人和西蒙古人南下,将东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就行……当然,最好还是带着所有援军一起南下!”
“臣晓得了。”吴玠如释重负。“臣愿即刻动身。”
“还有一件事情……”赵玖在树下回头相顾。“咱们没说完呢!”
“是。”吴玠赶紧再度拱手。
“这一战,从朕到你,从王胜到陈彦章,从大同到东京城,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所有人,所有事,出再大的漏子都是理所当然的。”赵玖停在那里,盯住对方认真言道。“不要有任何忧惧之心。”
吴玠一声不吭抬起头来,却终于有些发自内心的愕然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规模的战事。”赵玖继续认真以对。“咱们都是摸索着办事……攒了三年的后勤,以为能够一年征伐的,结果只够半年,那户部自林景默林尚书以下,兢兢业业三年,是不是全都要请辞谢罪?金国死了一个执政亲王,明明是咱们占了大便宜突袭,结果一开战东京就闹出骚乱,几乎酿成暴动,是不是要陈规、阎孝忠请辞负责?还有李彦仙争功冒进,铁岭关一败,是不是要将中流砥柱的大纛交出来以正视听?当然,还有你部郭震的事情,还有今日大同的事情……晋卿……”
“臣在。”
“不是说不要负责任,而是说,大事还没有做完,有些事情苛刻起来,只会因小失大。况且,如果要你们负责的话,那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朕认命的,朕是不是先要负责任?”赵玖看着对方眉头紧皱。“开战以来,你吴晋卿与韩良臣、李少严、马子充一般,甚至还有曲大,全都有功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