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瑶还没来得及循声去看,身后屋里就传来女人的声音:“二妞,去把后院放进井水湃的西瓜给拎上来,待会切着吃。”
虞知瑶愣了一下,没动。
她低头慢慢想了想,神情颇有些恍然大悟。哦,二妞原来竟是我自己。
“田二妞!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从门里走出来,她一头乌发用块深红色头巾包着,举着把菜刀满脸怒容。
虞知瑶:“……”
不是,亲娘,有话好好说,咱别动刀啊!
妇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儿。妇人率先泄气,突然便一脸丧气道:“二妞你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前两日不是清醒过来了?现在怎么又……唉。”
妇人摇头叹息。
虞知瑶:?
啥?她之前还是个傻子?
虞知瑶眼中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妇人见她双目呆滞,更觉得她又开始彻底傻了,摇摇头便握着菜刀重新走回屋里。
不多时,屋内又响起了刀片落在砧板上,迅速切菜的嗒嗒声音。
那边小孩声音还在吵嚷着——
“滚开啊!倒霉鬼,要不是你,我上回掏鸟窝就不会掉下来摔断腿。”
“野孩子野孩子,走开!”
“会画符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自己是仙人了,你就是个怪物!”
然后,虞知瑶就听到了石子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她扭头看过去,看清场景后,漆黑眼瞳骤然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男孩,约莫只有一两岁,容貌漂亮得过分,皮肤比雪色还要白。
他垂着头向前走,个头小,走路却稳稳当当,一语不发。
额头一角已经被石头给砸破了,鲜红的血液沿着伤口流下来。小男孩肤色本就特别白,如今流了血,映衬得那伤口和血色更显得可怖。
血顺着眉毛滴到上眼睑,小男孩浓密的鸦黑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垂着头向前走。
身后那群小孩还在嘻嘻笑着,不停地在他后面丢石子,石块又大又小,重重砸在小男孩的后背和小腿上。
有一块甚至砸到了他的后脑勺。
“倒霉鬼你怎么还不死!上回被大黄家的狗咬成那样都不死,真是怪物!”
“挨着你就倒霉!”
虞知瑶简直不能忍。
她按着藤椅的扶手,在旁边抄起一把大扫帚起身,准备好好教训这群熊孩子。
竟敢在她田二妞眼前搞村子暴力,还是欺负的这么漂亮一小男孩儿!
小孩们看虞知瑶拖着扫帚过来,眼睛弯弯,拍手笑得更高兴:“傻子二妞来咯,傻子二妞肯定要教训这小倒霉鬼了!”
额头流血的小男孩默默攥紧身侧的小拳头,他没有停下脚步,几乎是迎面走来,等着挨她的扫帚。
看得虞知瑶心疼极了。
紧接着,虞知瑶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一把捞起那如雪团子一样的小男孩,耳边还听到他一声小小的惊呼。
将小男孩扛在肩头,虞知瑶冲上前去,一把大扫帚被她耍的是虎虎生威。好似她手里的不是扫帚,而是一柄能够横扫千军的长剑。
小孩们猝不及防地都挨了扫帚的打,一个个逃窜地哭爹喊娘:“傻子二妞打人啦!傻子二妞打人啦!”
虞知瑶觉得爽了。
几扫帚抽的剩下两个准备用石子丢她的小屁孩抱头鼠窜,疼地嚎啕大哭着跑开了。
将搞村子暴力的小孩都给赶跑以后,虞知瑶嚯了一声,一手抱着雪团子,一手将大扫帚给提回去。
当傻子真爽,教训熊孩子都不会受到道德绑架的谴责。
毕竟,欺负傻子你还有理了?
谁还不是个弱势群体了?
虞知瑶表示很自信,她爹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女儿是个傻的,但护犊子是一定会护犊子的。
小男孩还趴在她肩头,安安静静的。
虞知瑶方才抄起扫帚教训那群熊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这漂亮如雪娃娃一样的小男孩的身份。
小男孩叫小云,和他娘一个叫阿凌的修仙人一起住在青山村里。孤儿寡母,经常受到些村里闲汉的骚扰。
据说他爹曾外出打猎一去不归,村里人都猜测人已经死在外头,尸体都给猛兽吃掉了。
至于这小男孩为何会被骂怪物、倒霉鬼,想起来个中原因,虞知瑶还觉得有些可笑。
小男孩出生半岁就会走路,一岁时可以走得稳稳当当。现在快两岁,已经能够独自绘制最基础的辟邪符的符篆了。
只不过小男孩从出生开始就容易磕磕碰碰,小伤不断。虽伤及不了性命,却少不了磕破流血。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一只大狗给咬住,双腿被咬得血肉翻开,都能看见里面的白骨,小男孩愣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明明是狗咬了人,小男孩的反应倒是吓到了狗。狗松开他,突然发出汪汪的吼叫声,将正上了树掏鸟窝的小孩大黄给惊得摔下来,摔断了左腿。
于是,在大黄恨恨的宣扬下,从男孩小云自己的连连倒霉,成了连带着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村里所有小孩都很讨厌他,欺负他。
哪个小孩要是不欺负他,就会被孤立。
虞知瑶不能理解。
半岁就能走路,一岁多就能绘制符篆,怎么就倒霉鬼了?这妥妥的修仙神童啊!
这些熊孩子格局太小,真不敌她田二妞。就这还不赶快抱紧大腿,等着将来被带躺赢飞升?
不过这孩子受伤的次数的确有点多了。
虞知瑶一边走路一边想,扛着小男孩回到自己家门口。
她将大扫帚往砖瓦墙壁上一丢,重新窝回那张藤椅里。她又将雪团子一样的小男孩从自己肩头放下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男孩安安静静的,抿着的小嘴巴红艳艳的,浓密睫毛沾了血,忽闪忽闪地颤了两下。
他表面很镇静,但放在底下的两只小手正紧紧攥住自己身前的浅蓝色衣裳,都快把衣裳给攥破了。
虞知瑶看着这漂亮到过分的小男孩,想起他遭遇的那些村子暴力,不禁心生怜爱,从袖中摸出一方白色手帕,准备给小孩擦擦脸上的血。
没想到小孩却撇过脸躲了过去。
他终于张开口,在虞知瑶面前吐露出第一个字:“脏。”
小孩还未褪去稚气,说话奶声奶气的,又柔又软。
虞知瑶:?
脏?哪里脏?
她摊开自己白色的手帕,哦,上面的确沾了一些黄色的油渍。
虞知瑶将手帕叠了叠,将干净的那部分拿给小男孩看,“现在不脏了。”
小男孩摇头,指了指自己:“血,脏。洗洗就好了,不要脏帕子。”
洛云野以前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后来所有人都骂他倒霉鬼、怪物时,那些小孩又将送给他的东西都给要了回去,然后当着他的面毁掉,破口大骂说东西都沾了霉气。
他不希望这个姐姐之后也这样。
洛云野想了想,挣扎着要从她腿上下来,他摇头说:“我不疼的,洗洗就好了。”
虞知瑶瞬间对他更怜爱了。
这是什么绝世美惨又懂事的小可怜?
虞知瑶按住不给他动,然后将他整个抱起来,转身进门后穿过堂屋,顺着后门一路步入后院。
她将小男孩放在一只小杌子上,让他坐着,又用木桶去打了盆井水,顺带将那个被井水湃过的西瓜给拎了上来,然后找了条干净手帕给小男孩擦洗。
洛云野起初不愿意用她的手帕,只是蹲下去用一双白皙雪嫩的小手拢起水,泼洒在自己脸上。脸上感觉黏腻的地方,就用手仔细搓洗两下。
他觉得洗好了,就放下手,站起身,低着脑袋和虞知瑶道了声谢。
虞知瑶嗯了声,十分自然地执起他的一只小手,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手,然后又如法炮制地给他擦干净另一只手。
洛云野原本只是满心提防着不让虞知瑶给他擦脸,谁知道她竟然不动声色地擦干了他的手。
洛云野怔怔地抬起头看她,小嘴巴还惊讶地微微张开。
然后虞知瑶非常坦然地将他满是水渍的脸也擦干净了,小男孩只愣愣地看着她。
伤口还在流血。
虞知瑶没有找到什么止血的药,她还记得自己的傻瓜人设,不敢去问自己正在厨房炒菜的亲娘,只好捏捏洛云野雪白软嫩的小脸蛋问:“你家里有没有能止血的药?”
洛云野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腰间,那里正贴着一张最基础的黄色辟邪符篆,他摇头说:“不用止血,我有辟邪符。娘说带了辟邪符,就能平平安安。伤口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虞知瑶又被这个傻乎乎的小甜心给撞软了心脏,她抬手揉揉他柔软的头发,“虽然辟邪符能保平安,但受伤了还是要止血上药。符篆和上药一起做,这样会好的更快。”
洛云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点点自己的脑袋。
虞知瑶将圆滚滚的西瓜给切成两大半,西瓜瓤通红通红的,还透着一股被井水浸过的凉气。
虞知瑶有点馋,不过还是决定先送小男孩回家。她又切了两瓣西瓜,装进篮子里,用干净的黑色棉布盖住。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起小男孩就往外走。
洛云野本来不想要她抱的,但是虞知瑶那出威武的大扫帚功不止打得那群熊孩子哭爹喊娘,也震慑得洛云野不敢乱动。
虽然他经常受伤,但他并不想挨打。
于是小孩乖乖窝在虞知瑶的怀里,给她指着回家的路。
洛云野的家离得不远,就住在虞知瑶家斜对面。他方才便是要回家的,只是突然被虞知瑶给抱着扛在了肩头……
洛云野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这个同众人一起欺负过自己的傻子大姐姐今日为何要护着自己,而且傻子姐姐好像也不傻了?
虞知瑶一路步至洛云野家的院门前,刚看到上面贴满了黄色符篆,怀里的小男孩便伸出小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一声。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和她解释道:“二妞姐姐,这是我娘特地绘制的防御符篆,只有我和娘才能开院门。”
虞知瑶点头,进去后将院门关上。
院子坐着一位貌美的白裙女子,她坐在那里,手指间挂着一串血色珠串,一颗颗深红如血的珠子正被她细细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