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低头向暗壁(三)

周自恒径自推开门,坐在吧台边,“一杯酒,一碗阳春面。”他如此吩咐酒保,“有肉包子的话,也去买一些。”

他的睫毛上都是雪,头顶也是,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好似风雪夜归人,但这里是酒吧,并不是家。

酒保被他一身寒气吓到,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要热牛奶吗?”

“不要。”周自恒把外套扔在一侧。

酒保偷偷看他好几眼,也不敢多言,飞快地调了一杯长岛冰茶,余光瞟见蒋秘书也跟了进来。

酒吧里一片嘈杂,周自恒却极安静,垂着眸,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几乎从没有想过周冲会结婚,或许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闪现过,但一秒后,又被他下意识地规避。

那是一块禁区,每一片土地下,都埋着地雷,他从不敢涉足。

他从小就知道他没有母亲,那么好,他退让,他有一个只属于他的父亲。

但周冲还有别的女人,那么好,他再退让,这些人并不会被周冲带回来,他的小家里也只有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家,再小心翼翼地拼凑出一个温暖来,但周冲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周自恒到现在还记得周冲给他的一句不算承诺的话语——【爸爸会好好照顾你,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那是在港都,长夜有月光,他还很小,却记得很牢。

大抵小孩只有被迫选择的权利,主动权永远旁落。

周冲终于毁约,他退无可退。

酒吧驻唱乐队过来和他打招呼:“周少爷要点歌吗?要不你也上台来弹弹吉他,周总说你把《月亮惹的祸》,练得很不错。”

这一声“周总”像是导火线,点燃火药桶。

周自恒意识到,这片酒吧,这一带地产,通通属于周冲,属于周冲就算牺牲婚姻,牺牲掉他们两个人的家,也不可能不要的“盛光”。

周自恒一脚踹开了高脚椅,把边上的茶几整个掀翻过来。

他几乎是见酒杯就砸,见桌椅就踹翻,水晶灯饰和彩光灯被他用椅子打落,酒保身后的酒柜也被敲碎,各类酒从瓶子里汩汩流出。

满地都是酒香,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满地都是损坏的桌椅。

一片狼藉。

客人们纷纷尖叫,跑出酒吧去,酒保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刚买回来的阳春面和肉包子,服务生都躲回后厨去,驻唱乐队更是立在台上,一动不动。

有几个喝高了的男人过来,醉醺醺的,挥着拳头骂骂咧咧过来。

周自恒砸红了眼,拿着酒瓶就往男人们头上扣,高脚椅也被他颠起来往人头上砸。

白杨穿一身极厚的蓝色羽绒服,推开有一角裂纹的玻璃门,便被吓住了,缩成球不敢动弹。

酒吧里没有音乐,尖叫声和叫骂声混杂,周自恒就在舞池边,一拳又一拳,往男人身上打。

他全身都是黑色,但脸色苍白如纸,头发上也有未化开的残雪,只有唇角和手背上的血痕,明晃晃,无比刺目。

周自恒经常犯事,和学生打架是家常便饭,但白杨第一次瞧见,他如此狠辣的模样。

白杨很胆小,每次打架都缩在周自恒后面,连老师的一根粉笔头,都可以吓住他,但此刻,他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周自恒拉开。

他的一身肥肉让周自恒推不开,周自恒踹他一脚,大拇指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滚!”

白杨瑟缩一下,眼眶都红了,还是怯生生地摇头。

“老大,你再打,我爸就要把你捉进警察局了。”白杨小声说,害怕到咽了一口口水,“我可能不能捞你出来,因为我怕我爸。”

周自恒被气笑:“老子还用你捞?!”他甩开白杨的胖手,冷冷地笑了笑,到底没再打人,把高脚椅扶正,再坐回吧台边。

几个喝醉的男人早已清醒,手脚并用爬出门,酒保颤抖着上前,把阳春面肉包子递上,又借着剩下的酒,调了一杯。

白杨也巴巴地坐过去,喜滋滋:“我的。”他抱着阳春面的碗,还是热乎的,尝了一口面,再喝了一口酒。

周自恒拿了张纸巾,粗略地擦了擦手背上的伤痕,不深,被玻璃划到的,但是鲜血直流。

血有没有止住,周自恒不在乎,他看了一眼酒杯,问白杨:“好喝吗?”

“好喝。”白杨给他分享,“甜甜的,三个口味。”他把酒杯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