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举人是要称前辈的,自称则是晚生,称兄道弟是不可以的。
但是黄宗羲根本不在意这些繁文褥节,他连“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这种话都敢公然说出来,又怎么可能在意这些俗礼。
“士子营哪有什么前辈。”黄宗羲赶紧扶起阎应元,又道,“若是非得有前辈,那也应该以达者为前辈,皕亨兄你才是众士子前辈。”
“前辈此话真折煞晚生。”阎应元忙道。
黄宗羲道:“区区举人功名实不值一提,我能中式不过是侥幸而已,皕亨兄屡试不中也不代表你的能力就不如举人,此次山阳大战,皕亨兄你的表现就远胜大多数举人,甚至就连那些进士也不如皕亨兄远甚。”
“所以说,功名只代表学问。”
“学问并不能判定士子能力高下。”
“有些士子学问高深,谈古论今头头是道,言及世事却一问三不知,行军布阵更是笑料百出,有些士子虽不懂寻章摘句,却谙熟世事,比如皕亨兄你,于战阵之事天生敏锐,值此大争之世岂非远胜那些士子百倍?”
这一番话,却是直击阎应元灵魂。
阎应元也觉得朝廷取士之道有大缺陷。
黄宗羲又道:“所以这取士之道就有问题。”
“前辈所言极是。”阎应元深以为然的道,“晚生也以为朝廷取士之道有失偏颇,不应该只考察圣人文章,而应该综合考察各方面才能。”
黄宗羲笑道:“皕亨兄,且勿再称呼我前辈,否则我真就要羞愧到跳入黄河了,你我就平辈论交,如何?”
见黄宗羲不似作伪,阎应元也欣然应允。
一番交谈,两人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临别之际,黄宗羲犹豫再三却还是问道:“不知皕亨兄如何看圣上?”
“这个……”这个话题就不免有些敏感,阎应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黄宗羲道:“皕亨兄,你我一见如故,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心里真正装着黎民百姓的士子,所以还望你务必如实相告,不要有那世俗想法,认为你我交情没到就不应该谈论此等话题,其实我辈士子就该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谨受教。”阎应元向着黄宗羲深深一揖,起身说道,“圣上诚然明君,登极前十七年如何且不去说他,但这一年多的表现却堪称明君。”
黄宗羲点点头又问道:“圣上推崇以民为本,你信吗?”
阎应元盯着黄宗羲眼睛看了片刻,摇头说道:“不信,此不过是笼络我等勤王士子的手段罢了,圣上最终目的仍是强化皇权,只不过这又有何妨?圣上想要的是延续大明国祚,我等士子追求的是万民安乐,此二者并不冲突。”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问黄宗羲道:“太冲兄你觉得呢?”
“一开始,我也是像你这么认为。”黄宗羲道,“现在却发现似乎又不是这样,圣上或许是真推崇孟子的民本思想。”
阎应元道:“太冲兄为何会这么想?”
黄宗羲便把郑森两次提议挖开黄河,均遭到崇祯坚决反对的事说给阎应元听。
黄宗羲道:“毫无疑问,掘开黄河是能给予建奴重创的,但是在掘开黄河之后,北直及山东的汉民百姓会遭殃也是毫无疑问的。”
“换成其他皇帝,我想是不会拒绝这么做的。”
“自古以来帝王就最是无情,生民百姓不过是牲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