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还剑奇情录 梁羽生 5313 字 2个月前

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阻止!

转眼之间,又斗了二十来招,石天铎已使到天罡掌法最后三掌,这三掌是天罡掌法中的精华所聚,威猛无伦,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条粗如人臂树枝应手而折,掌力奔雷般劈至,剑光倏的又被震散,有如波心荡月,闪起了点点银光,又如黑夜繁垦,殒落如雨!

云舞阳吃了一惊,心道:“彭和尚当年和他最为知已,听说曾传授他玄功要诀,看来这一掌的威力,不逊于彭和尚当年!”心念未已,“砰”的一声,石天铎的第二掌又已劈到,云舞阳回剑防身,但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剑尖竟是被掌力震荡得晃动不休!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铎的第三掌又至,适才那两掌威势猛极,这一掌打出,却是无声无息,云舞阳怔了一怔,突地心中一凛,但觉那掌力有如暗流急湍,力可吞舟,饶是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也禁不住跟着他的掌力旋转,脚步一啬跌倒地上!

云夫人大惊失色,惊叫之声,还未及呼出,但见云舞阳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剑尖倏的上挑,陡然间一跃而起,只这一起一伏的刹那之间,他已接连使出七手怪招,将石天铎的极刚猛的掌势尽都消解。

再看之时,形势大变,但见云舞阳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跄跄踉踉,一把宝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看似毫无章法,实是奇妙绝伦,倏然而来,寂然而去,当真是到了意在剑先,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极上乘境界!云夫人也懂得达摩剑法,也料不到丈夫竟然练得精妙如斯!原来他这种剑法乃是穷十八年之力,在精熟了达摩剑法之后,揣摩变化出来的,连妻子面前,也从没有使过!

石天铎竟被这剑法逼得连连后退,但他虽居劣势,步法掌法,仍然丝毫不乱,只见他踏着五行八卦方位,进退趋避,中规中矩,横掌护胸,出笔攻敌,刹那之间,又过了三二十招!

原来云舞阳熟知石天铎的武功底细,知道他曾得彭和尚的传授,在内力的深厚上,自己殊难与之相比,所以一开始未敢使出这路剑法,只是想尽办法消耗他的真力,待到石天铎的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堪堪使尽,锐气已折,渐近衰竭之际,这才突然而起,使出杀手绝招!

三十招过后,云舞阳的剑招越逼越紧,石天铎的掌力圈子也越来越收编了。但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在此消彼长的变化时机,微妙之极,连云夫人也未曾看得出来。但见丈夫的剑势如虹,似已立于不败之地,但还料不到石天铎已是危机暗伏,性命已悬于呼吸之间。

再过数招,只听得“刷”的一声,石天铎肩头中了一剑,接着“砰”的一声,云舞阳也中了他的一掌,云夫人骇极而呼,以为这两人必定同受重伤,而石天铎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丈夫所受的伤必然更重。哪知转眼之间,这两人又已斗在一起,云舞阳的剑法虽然稍弱,而石天铎的掌法却更为迟滞,看来竟是石天铎所受的伤较重!原来石天铎这时已是气衰力竭,掌力早已减了一半,云舞阳是故意拼着受他一掌,乘机将他刺伤的。

这一场恶斗看来已是渐近尾声,远不及先前的猛烈了。但云夫人心中的着急,那却是比先前沉重得多,只怕不久之前还与自己倾吐谈心的石天铎不久就要血染尘土,想起适才石天铎的闲话家常,忽然起了一个极奇怪的念头:“我只道我已可怜,那石天铎的妻子,从来未得过丈夫的情爱,连丈夫的心事也半点不知。若然石天锋今晚死了,她还要替他抚孤养家,独守空闺,期待实已毫无希望的丈夫的音讯,岂不是比我更可怜,何况她又不懂武功,石天铎的儿子谁为他抚养成材。”心中打了一个寒噤,正待不顾一切,奋身而出,忽听得云舞阳一声叱咤,石天铎的那支判官笔断为两截,云夫人刚叫得一声“舞阳!”石天铎已是翻身仆地,再爬起时,身上满是血花!云舞阳那一道剑光过处,竟在他身上刺了十八道伤口!

但见石天铎颤巍巍的走了两步,惨然笑道:“舞阳兄,从今之后,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世上无人再可与你争锋,小弟祝贺啦!”力竭声嘶,话一说完,立刻又栽倒了!云舞阳眼光一瞥,忽见他肩头上衣服被剑尖挑开之处,遍布黑点,禁不住失声叫道:“咦,原来你受了蒲坚的毒爪之伤!”这才知道石天铎是受伤之后,强运内功,一面抵御体内的毒气,一面与自己动手的,若然他未受伤,这胜负还真难料!

云舞阳叫了两声,可是石天铎已永远不会答应了!云舞阳手把宝剑,怔怔的说不出半句话来,他除了心目中最大的劲敌,换来的却只是内疚与凄凉!

正文 第六回 凤泊鸳飘

残星明灭,晓露沾衣,院子里静寂如死,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起来,忽听得嘤嘤的哭泣之声,似利针一样刺穿了寂静的空气,云舞阳眼光一瞥,只见他的妻子捧着画卷,一步一步的走出老梅树边的月牙洞门,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刹那间,云舞阳心头颤栗,好像灵魂也脱离了躯壳,“宝珠”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滚了数十百遍,却是叫不出来。云夫人从石天锋的尸体旁边走过,说道:“天铎,你放心,这卷画我必定送到你的家中,我要看待你的儿子,就像看待素素一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怕惊醒了石天铎一样,但听在云舞阳心中,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利箭,云舞阳茫然失措,抬起头来,他妻子的背影已不见了。

好久,好久,云舞阳才叫出声来,那是充满了失意与恐惧的叫声,但还有比妻子出走令他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他刚刚移动脚步,却见他的女儿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时正倚在老梅树上,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也是充满了恐惧,眼光和神情都奇怪极了,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云舞阳吃力叫道:“素素!”云素素的眼光在他面上一掠而过,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倒退三步,忽地尖声叫道:“我都听见啦,我都知道啦!不要近我!”云舞阳全身战抖,蓦然叹了口气,狂歌似哭:“念天地之悠悠兮,知我其谁?叹英雄之迟暮兮,胜亦何喜?败亦何悲?伤浮生之易逝兮,凤泊鸳飘兮我谁与随?”歌声渐远渐寂,云素素心酸泪咽,不由自己的失声叫道:“爹爹,爹爹!”但他爹爹已听不见了。

云素素倚着梅枝,伤心痛哭,忽地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素素,素素,你别哭啦!”云素素抬起头来叫了声“玄机!”泪下得更多了。

陈玄机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只有掏出丝巾,轻轻给她拭泪。过了一会,云素素抽噎说道:“呀,我的爹爹!可恨的爹爹,可怜的爹爹!玄机,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把爹爹当做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英雄!”陈玄机道:“当今之世,的确无人是你爹爹敌手!”

云素素道:“不错,从今日起,我爹爹武功确是天下第一。但我心目中的偶像已经破碎无遗!他再不是我昔日所想像的英雄了。他偷了外祖父的剑谱,逼走了我的母亲,杀了他的好友,囚禁了上官天野,还要替那个什么锦衣卫指挥捉拿他旧日的同僚,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啦!”

陈玄机道:“囚禁上官天野?嗯,上官天野现在哪儿?”云素素道:“我昨晚已见过上官天野了,许多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两日来我也见到听到了一些事情,我相信上官天野没有骗我。嗯,我爹爹真是那样一个坏人?”

陈玄机将云素素紧紧抱着,但见她眼光中充满凄苦。呀,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儿女对父母失望更为令人心痛?陈玄机无法慰解,禁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也不全是你父亲的错。”云素素诧道:“你不是要行刺他的?”陈玄机叹道:“这些是是非非,只怕一时之间实是难明。”抬头一望,阳光已经照进院子,陈玄机满心怅惘,轻轻放开了云素素的双手,站了起来。

云素素道:“我妈妈走了,我爹爹走了,你也要走了。”陈玄机道:“嗯,你叫我走我便走!”云素素突然又抽噎叫道:“好,你走吧!”陈玄机怔了一怔,道:“素素,你真的要我走?”云素素道:“我不愿你走,但我更不愿别人恨我!”

陈玄机诧道:“什么?”云素素道:“我知道你有一位心上的人儿,那是一位世上顶顶可爱的姑娘。”陈玄机失声笑道:“世上哪能有比你更可爱的姑娘?这话大约是上官天野说的。”云素素道:“上官天野何必要对我说假。”

陈玄机笑道:“那位姑娘是上官天野心目中顶顶可爱的姑娘,我心目中顶可爱的姑娘只有你!”云素素眼睛充满疑惑,轻轻说道:“真的?”陈玄机道:“上官天野爱那位姑娘胜于爱他自己。他却以为我和那位姑娘结合会是一段美满姻缘,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这么想过。我屡次对他说他都不信,素素,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

云素素眼中闪出喜悦的光彩,道:“怪不得上官天野骂我,原来他是怕我破坏了你们美满的姻缘。”陈玄机道:“好,咱们一同去见他,将他放出来。”云素素道:“不,他不肯走!”陈玄机道:“什么,他不肯走?”云素素道:“是呀,他昨晚说,就是我爹爹请他出来,他也不走。”

陈玄机心中大疑,道:“为什么你放他他也不走?这人的脾气真怪。”云素素忽地低头说道:“我喜欢他这个脾气。嗯,玄机,你也能像他一样么?”

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