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勒住青驴,心道:“且先看你如何对付?”只是那伙强人拦着马头,打量了书生一下,忽然纳头齐拜。为首的那两个盗魁恭谨之极,说道:“昨日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公子到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少年书生道:“咦,天下只有奉承有钱的,我身无长物,你们奉承我做什么?”那两个盗首对望一眼,又再施礼说道:“公子请勿见外,我们是饮马寨的,龙五爹早就有信通知,叫我们迎接公子。”少年书生叫道:“什么寨的?不妙,不妙,你们是强盗吗?”
那两个盗魁面面相觑,猜不透那书生是否说笑。正在尴尬之际,只听得蹄声得得,又是两骑快马奔来,上官婉儿一看,正是昨天所遇的第三拨强盗,其中之一,也就是用马鞭打她的人。
但见那两个盗徒飞骑奔到,立即翻身下马,大叫道:“邹三哥,李七哥,你们认错了人啦!”被唤作“邹三哥”、“李七哥”那两个盗魁,悚然一惊,眼睛中满是疑惑的神色,道:“怎么?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两个盗徒说道:“当然不是。试想若他便是龙五爹暗嘱我们迎接的人,他昨晚岂会在客店之中出手,伤了六樟山的两位寨主?”
上官婉儿更是又惊又喜,心道:“原来这朽生果然真是有身怀绝枝的人?昨晚暗助我的果然是他。”心中将信将疑,看那少年书生,只见他负手旁观,悠然自得,静听那两帮盗徒议论,好像是听他们议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那被唤作“邹三哥”的盗魁仍然用充满怀疑的口吻说道:“也许他不知道——”后来的那个盗徒说道:“即算他不知道是六樟山的蔡何两位寨主,但总该知道他们所要刺杀的乃是那个告密汉子,他暗中救了那个汉子,分明是站在朝廷这边,怎会是咱们一路的人?”
上官婉儿听得莫名其妙,正自揣度少年书生的身份,那被唤作“李七哥”的盗魁已先问了出来:“刘四哥,那么这穷酸究竟是什么人?”这“刘四哥”正是昨天用马鞭打上官婉儿的人。但听得他一阵大笑,说道:“七哥,你又走了眼了,这家伙是何等样人,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他身上所有,最少值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你说的穷酸!”此话一出,邹三李七都变了神色,上官婉儿心道:“这强盗倒是一个识宝之人,书生帽子里那十几颗夜明珠,每颗最少值一万两银子。”
“刘四哥”长鞭一指,向少年书生冷冷笑道:“识相的快拿出来,还要你老爷亲自动手吗?”他的伙伴也纵身上前,对那少年采了包围之势。邹三李七对望一眼,邹三的神色仍似怀疑不定,李七却踏上了一步,说道:“咱们虽是看错了人,却也歪打正着,正好顺手发一笔小财。”绿林中的规矩,道上做案,赶来参加者都有一份,李七拔刀上前,自然是想分肥的了。
那少年书生神色自如,仰天笑道:“我身无长物,你们要抢什么?这几卷破书你们不会读,这一张古琴你们不会弹,哈哈,莫非想抢我这顶破帽子么?”好像怕强盗不知道他的宝贝所在似的,故意抖露出来。上官婉儿心想:“这书生若非身怀绝技,那就一定是神经病了。”
那被唤作“刘四哥”的盗魁一声大喝:“就是要你这顶帽子!”倏然间三个强盗都亮出了兵器,长鞭疾卷,单刀直斩,铁尺横扫,三般兵器,一齐向那书生身上招呼!上官婉儿不知那少年书生是否真懂武功,紧急之际,无暇思量,拔出宝剑,在青驴上一掠而起,娇声斥道:“白日青天,谋财害命,天理不容!”但见刀光剑影之中,叮叮当当几声连珠密响,单刀、铁尺都被截了一个缺口,只有刘四的长鞭抽撤得快,没有给宝剑碰着。
刘四骂道:“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唰的一鞭扫出,然后向伙伴说道:“这小丫头只有这把宝剑厉害,本事却是稀松平常,不必惧她。”一鞭不中,又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唰,唰,唰,风声呼响,卷起了一团鞭影,旋风般猛扫过米,李七刀光闪闪,也迎面剁到,另一个盗徒的铁尺,则觑准了上官婉儿的破绽,用力磕她的膝盖。
岂知上官婉儿的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却是极好,身形一晃,滴溜溜的随着鞭稍直转出去,接看一提腰劲,使个“燕子钻云”的身法,凭空跳起一丈多高,长剑凌空刺下,李七猝不及防,竟被她唰的一剑,在肩头上扎了一道伤口,落下来时,弓鞋一踹,又踹中了使铁尺那个盗魁的膝盖,虽然力道不强,踏正关节,却也痛得那盗魁哎哟呼叫。少年书生拍手笑道:“矫若游龙,翩如惊鸿。妙呵,妙呵!”
上官婉儿在百忙中抽眼看那那书生,但见他仍是负手闲立,意态悠然。那个被唤作“邹三哥”的盗魁提着一柄狼牙棒,就在他的身边监视,这个盗魁是个老江湖,行事稳重,他在未弄清少年书生的身份之前,不肯冒昧出手,随来的盗徒都是饮马寨的人,见首领不动,他们便也散开,仅仅对书生取了包围之势。
刘四在四个盗魁之中武功最高,见自己两个伙伴竟被上官婉儿伤了,气得骂道:“连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还在黑道上混什么饭吃!不要理她猴跳,防她手中宝剑,随着我的鞭梢所指,攻她空门。”长鞭一抖,倏地一招“神龙入海”,卷她柳腰,上官婉儿一个“盘龙绕步”避开,跳向左边,刘四的鞭梢一颤,预先指向她右边防备不到的空位。刘四那两个伙伴虽然为他所骂,对他灵活的鞭法,却是不得不服,便依照刘四的指示,抡圆铁尺,舞动单刀,攻上官婉儿右面空门,这一来,上官婉儿全然被动,刘四那条长鞭更是使得得心应手,虎虎生风!上官婉儿本身的武功本来就不及那三个盗魁,加之是第一次对敌,处于劣势,更为慌乱,刹那之间,接连遇了好几次险招!
上官婉儿又惊又气,心中想道:“这书生真真可恶,我为他拼命,他却没事人似的。”稍一分神,险险给李七单刀劈中。
那三个盗魁久战不下,亦是心中焦躁,刘四呼呼两鞭,将上官婉儿逼退三步,冷冷笑道:“绿林中讲的是‘义气’这两个字,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而今女王当位,阴阳颠倒,世道全非,连绿林中的风气也变啦!”这话显明是暗讽那个被唤作“邹三哥”的盗魁的,邹三一直监视着那少年书生,殊无出手之意。
李七是邹三的副手,他吃了上官婉儿一剑,恨不得早点将她收拾,对邹三的袖手旁观,亦是颇为不满,跟着也道:“是呀,大丈夫说干就干,岂能像娘儿般的畏首畏尾?”
邹三结自己的伙伴说话挤迫,面子上挂不下了,但他还是不肯向那少年书生动手,却将狼牙棒一摆,上前夹攻上官婉儿。
邹三的武功不在刘四之下,而且他的狼牙棒重达四十二斤,力大棒沉,不畏宝剑,这一来上官婉儿更是难于应付,险象环生,气得骂道:“绿林中也讲义气,读书的反不如强盗!”她这话却是明显的在骂少年书生。就在这刹那间,上官婉儿说话分神,手中的宝剑被邹三一棒磕歪,刘四的软鞭登时似长蛇般的拦腰卷到!
忽听得那少年书生一声长啸,朗声吟道:“巾帼有英豪,愧煞须眉汉!哼,四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弱女子,当真是连我也看不过眼了!”长啸声中,身形疾起,照面之间,便将邹三的狼牙棒劈手夺去,长袖一卷,李七的单刀飞上了半天,刘四这一惊非同小可,长鞭一招“驾乘六龙”刚刚抖动,那书生骂道:“你这厮最可恶!”五指一拿,抓着了鞭梢,他这动作,快如闪电,刘四来不及松手,已被他挥了起来,嗒得一声,掷出三丈开外,少年书生哈哈大笑,转身一个蹬脚,又将那个使铁尺的盗魁踢翻了。
群盗大惊,纷纷涌上,少年书生骂道:“你们这班宝贝,丢尽了绿林的面子。把兵器给我留下,通通都滚出去!”但见他掌劈、脚踢、袖卷,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给他沾着的,兵器无不脱手,片刻之间,刀枪剑戟,堆满一地,所有盗徒,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跑带爬的都逃得干干净净!
上官婉儿又惊又喜,呆呆的望着少年书生,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少年书生狂笑之后,忽而哭出声来,呜咽吟道:“山水虽雄奇,豪杰难寻觅,日暮欲何之?吾心自寂寂!”他单人空手,打败群盗,却反而豪气尽消,伤心流涕,真是大出情理之外。任是上官婉儿绝世聪明,亦觉难解!
那书生仍似昨天一样,并不和她交谈,走了一程,又进入崎岖的山道,那书生戴正帽子,自言自语道:“四下无人,山形险峻,若在这里遇上强人,怎生得了?”话犹未了,忽听得松林内几声呼啸,果然出来一批强人。为首的两个,正是上官婉儿昨日遇上的第二拨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