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士,却像我辈中人。”
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首词。”
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望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一同。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诫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这首词的来由的。“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枪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傍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是更明显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感人。”
姓刘那人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交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十年,金主完颜亮统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矾,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矶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扬州依然元气未复,景物萧条,是以白石老人有废池乔木之感。咱们读这首词,倒是不可不知这个故事呢。”
姓韩那人似乎微带愧色,说道:“是,多谢刘兄给小弟讲解。”
姓刘那人道:“不敢。不过我是在想……”说至此处,忽地一声长叹,喝了满满一杯。
姓韩那人道:“刘兄在想什么?”
姓刘那人缓缓说道:“七百年前,金虏南侵,扬州遭受这场战祸,十六年元气未复。但这场战祸,比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酷,恐怕还是远远不如呢!(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关之后所干的两桩最大的暴行。)
姓韩那人吃了一惊,小声说道:“刘兄,这里可不比咱们家里,此处只宜于谈风论月,你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刘那人冷冷说道:“酒冷了我的血可还没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有感于中,实有不已在言者。纵使祸从口出,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嘿嘿,你说得不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已过了百多年了,扬州今日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了哪!唉,今日要找一个有‘废池乔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难了。”
姓韩那人吓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举杯,连连说道:“刘兄,喝酒,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