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性德1
风摇芦叶,浪打蓼花;水泊烟笼,名湖雾覆。此时已是倦鸟投林、渔舟唱晚的时分了。一骑骏马,尚在沿着高邮湖的北岸前行。
骑者是个虬须如戟的中年汉子,这个人正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缪长风。
他在王家和群豪分手之后,就骑王元通送给他的这匹青鬃马,追赶运棺北上的刘抗。第一天没有碰上,现在又将是第二个白天过去了。
扬州坐落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也正是高邮湖南流注入长江之处。从扬州北上,本来是走水路较为方便的,但刘抗因为运的是棺材,棺村里装的是假死的韩朋,韩朋服了尉迟炯的药丸,三天之后方能苏醒,倘若坐船的话,到时可不方便打开棺材,当着舟子将“死人”救活。而且走水路若遇意外,危险也大得多。是以刘抗选择了沿着高邮湖北上这一条已经少人行走的荒凉古道。而他的这个选择,也是早已告诉了缪长风的。
缪长风骑的是王元通特地挑选给他的骏马,走了两天,还没有追上刘抗,不觉颇为有点诧异了。刘抗坐的是两匹普通马匹拉的大车,自己驾驭。虽说有两匹马拉,但大车上载着沉重的棺材,按常理说缪长风走了第一天的一个下午和第二天一个整整的白天,是应该可以道得上他的。
缪长风看看天,晚霞染红了鱼鳞似的云层,风很柔和,高邮湖波平如镜。心里想道:“看天色,今晚该是个有月亮的晚上,反正错过了宿头,就索性兼程赶赶夜路吧。”
主意打定,心情没有那么烦恼了。湖边芦苇高逾人头,他骑马驰过,时不时惊起几只藏在芦苇丛中的沙鸥。黄昏鸟鸣,分外觉得寂静。看那薄雾笼罩的湖面,宛似披上一层轻纱。无浪微风,湖水轻轻碰击岸边的声音,好似柔和的音乐。缪长风不知不觉的给这清幽的景色吸引了。
“这样清幽的景色,倘若有个知己并辔同行,那就更是人生乐事了。”缪长风心想。
这念头一起,不知不觉,就蓦地想起了云紫萝来了。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两句前贤的话,当真说得不错。有的人相识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还是并不知心,好像新相识的陌生人一样;但有的朋友道畔相逢,停下车来,交谈片刻,便是一见如故。(注:停车的时候,车盖倾侧,故曰倾盖。喻时间之短促也)友情的深浅,原不是相识时日的长短所可衡量。我和孟元超、云紫萝的交情,可不正是这样?最初我不知道紫萝有所钟,对她曾有非份之想,她却是光明磊落,依然把我当作大哥看待,心无芥蒂。嗯,这份纯真的友情,岂是旁人所能懂得?唉,莫说一般的人谣诼纷云,只怕孟元超也误解了我此际对紫萝的情感呢。”
“但也许是我误解了也说不定。”缪长风想起了孟元超那既豪迈而又沉郁的性格,心中又再思量:“他要我去照顾紫萝,或许正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我现在的心情,他把我当作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才会重托我呢。我若然还以为他是要为我们撮合,恐怕反而是境界太低的世俗看法了。”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白茫茫的湖水望不到尽头,密布湖滨的芦苇也好像遥接天际。快马驰过,芦苇迎风飒飒作响,但仍是只见宿鸟惊飞,看不见人的影子。
“怎的还是不见刘抗?”缪长风心里想道:“这次我来扬州给王元通拜寿,总算是不虚此行。不但好友重逢,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像孟元超和我一样,刘抗和我也可说得是倾盖如故了。听说他是山东中牟县人氏,后来才游学杭州的。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和他长谈,他原籍中牟,或许曾经见过我的师姐。”
风从湖面吹来,缪长风瞿然一省,喟然叹道:“三十年前的往事,就像眼前的高邮湖一样,被浓雾笼罩,模模糊糊的我都几乎记不清了。师姐已经死了多年,如今她墓前的野草,恐怕也高逾人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