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复汉看了上官瑾一眼道:“你不行!”上官瑾急问:“为什么不行?”
方复汉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是胡虏所要得而甘心的人物,虽说事隔多年,究属危险。你是独子,又未成家,我怎能叫你冒险犯难?”
上官瑾见师父提到他的家室,面色一红忽地肃然起立,郑重地对师父道:“师父,难道至今尚不敢相信弟子吗?弟子如果怕艰险,虑危难,也不敢随你老学艺了。弟子愿以师父做榜样,誓以有生之年,和胡虏周旋。纵有万死,亦在所不辞,我志未酬,室家安论?”
方复汉见上官瑾激昂慷慨,哈哈一笑道:“你不必多疑,你既有此志,我带你去便是了。”随即又深沉地看了上官瑾一眼道:“也许此行还可以给你找一位名师。”
上官瑾惶然说道:“老师恩深义重,弟子何忍改投?”
方复汉皱皱眉头,哼了一声道:“怎的你也这样‘俗’?学无止境,应该精益求精,哪有拘执门户之见,守着一些武林陋规,永远不许学别人技业的道理?我想给你找的名师,是当世奇人,武功十倍于我,还摸不准别人收不收你呢!”
上官瑾见他老师说的如此庄重,不禁愕然问道:“什么人物,老师如此推崇?”
方复汉先不直答,笑了一笑,问上官瑾道:“翼王石达开,有一首诗说及解佩剑送给别人,这首诗你可记得?念给我听听。”
上官瑾十分奇怪,怎的老师突然扯到翼王的诗?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这首诗弟子还记得,可是这样?壮头忽起老龙吟,郁郁书生杀贼心;已到穷途犹结客,风尘相赠值千金。”
方复汉捋须静听,似有无限感伤,听完之后,缓缓地说道:“我想替你我的名师,就是翼王解剑相憎的‘穷途之客’。我是翼王的卫士,他却是翼王的朋友。……”
方复汉继续往下说道:“这人是翼王的朋友,但他的意见却与翼王不同,自翼王离开金陵,转战万里之际,他就飘然远隐,不参翼王戎幕了。”
上官瑾大为奇怪,他最佩服的是翼王,听说此人的意见与翼王的意见不同,心里甚不以为然,问道:“既然他与翼王意见不同,何以翼王还要赠剑给他?何以师父还会推崇他?”
方复汉笑道:“你总是把事情看得这样简单!意见不同,并不一定就是‘立身处世’的大道相反,翼王虽是百世不可一见的奇才,但他也不见得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对。”
于是方复汉简单地给他说了这人与翼王之间的关系。这人复姓司空,单名照,也是一个风尘奇士。他对翼王的文事武功,俱都佩服,常常说翼王用兵神奇,可以比拟古代的任何名将,因此他死心塌地的为翼王所用。自翼王廿三岁封王起,他就一直参与戎幕。翼王也很看重他,对他推心置腹。可是临到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上,他却因与翼王意见不同,而终于分手了。”
说到此处,方复汉热泪盈眶,凄然叹息道,这件事就是太平天国由盛而衰的关键,好好的一场轰天动地的事业,却因内讧而弄至瓦解冰消!
上官瑾插口问道:“师父说的是指‘杨韦之变’?”
方复汉仰天长叹道:“正是这一件事!”原来当时太平天国虽封了许多王位,却以东王杨秀清最尊。东王自恃功高,欺压其他各王,连天王洪秀全也不放在眼内。北王韦昌辉私心自用,久已想篡东王的权位。他就乘着东王恃功而骄,为天王与各王所不满之际,布下阴谋,筵前伏甲,把东王杀了,而且把东王的家人部属二万多人完全杀掉。平心而论,东王虽有不是之处,但还不应这样死法。更何况东王的家人部属二万余人,都是太平天国的有用人材,北王这样大开杀戒,正是大大地帮助了敌人,削弱了自己。
“也正因此,翼王急急回京,制止北王残杀。当时翼王虽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已经成为太平军的灵魂,手握重兵,名震中外。他这一回京,韦昌辉大为震恐,竟然想把翼王也杀掉。幸而翼王闻讯得早,连夜捶城逃脱。韦昌辉一不做不二休,就把翼王的家人也全部杀掉。
“翼王久著勋劳,却不料遭逢巨变,内心悲愤,自不消说。虽然天王怕他回兵,乱子更大,急急忙忙把韦昌辉杀掉。但其后却又重用亲人,疏远翼王。翼王心灰意冷,于是突下决心,带数十万大军,远离金陵西进,想另外建立基地,以图另创事业,另建奇功,与太平天国相呼应。
“就在翼王下令西进之日,司空照痛骂流涕,一谏再谏,他说天王、北王虽有负翼王,可是整个太平天国事业,却少不了翼王。翼王此去,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很容易为满清各个击破。翼王听了,最初也癯颜动容,可是终因太过自恃才华,把为西方列强所支持的满清皇朝全不放在眼内。他拔剑而起,睥睨而语:‘满清军中最强劲的曾家兄弟军(曾国藩、曾国荃),闻吾名而胆落,见我影而遁逃!你且看我从中原扫荡至西南,为天王辟万世之基,创万世之业!’司空照不敢再说,只好黯然流涕,不辞而行。
“翼王石达开率几十万大军,转战万里,果然给司空照不幸而言中,因为力量分散,中了敌人各个击破的阴谋。待进入四川时,不但金陵(南京)方面的太平军大本营已经岌岌可危,就是石达开手下几十万精锐大军也因苦战七年,历地九省(江西、浙江、福建、湖南、广西、广东、贵州、湖北、四川)兵力越来越弱,弄至力竭筋疲。到了大渡河时,前有天险,后有追兵。正在这时,司空照又匆匆赶到,劝翼王遣散士卒,化装逃亡。”
方复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你想翼王如何能这样做?那晚我仗剑侍卫,听得翼王与司空照辩论,翼王厉声说道:我负责全军,只有战死,万无逃走。我走错了路,带弟兄们陷入绝境,只有死里求生,再往外闯,哪能遣散军卒,让他们给胡虏逐个消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一个人的气节,临危而益显,我绝不逃走。
上官瑾知道师父抱家国之忧,对太平天国的覆亡,更有难忘之痛,他此去浪游江湖,必有一番目的。上官瑾沉思有顷,忽地上前请道:“弟子也想同行,求师父带弟子到江湖历练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