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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龙蛇传 梁羽生 3308 字 2个月前

义和团这样浩大的势力,在河北压倒了官军,直隶(河北旧称)总督裕禄初时还发兵去剿“拳匪”,却不料“拳匪”越剿越多,甚至连西太后的“龙车”也在丰台车站给拳民烧掉。裕禄的一个副将在涞水县和拳民开战,给活活击杀。任邱城的知府、统带等文武官员,也都受伤甚重。于是不单裕禄发了慌,连西太后也主张“安抚”了。

于是裕禄派人去“召”李来中和张德成入天津,李来中没说什么,张德成却拍案大骂:“我们不是满清的官吏,你总督搭什么架子!”裕禄自承错误,派人再请,愿“以敌体礼相见”(以平等地位接待之意),李来中再三考虑之后,愿意接受。

上官瑾约略谈了最近的形势后,说道:“现在大局动荡,洋人有派兵前来之说,清廷虽说承认我们‘合法’,却是不大可靠。你们应该快赶回去!”

卓不凡拍案而起,大声问道:“情势如斯,红灯战死,拳民被袭,还扶什么清?”

上官瑾苦笑道:“这是我们总头目的决策,我不便插言。不过如果说他完全错误,也不见得。朱红灯在山东和袁世凯全面冲突时,还曾对我说过:满清我们要反,洋人我们要赶;但当现在外人侵犯,列强瓜分之声高唱入云的时候,反洋人就比反满清更紧要了。如果满清被我们逼得也不能不抵抗西方列强时,那就更好。所以朱红灯虽然和袁世凯开战,却也没有宣布取消‘扶清灭洋’的政策。”

柳剑吟想了半晌,慨然说道:“朱红灯有他的道理。但如今形势,已甚分明。满清政府已是列强的共同奴才,想逼它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已不可能了。而且纵是要和它联合,也应是‘以我为主’,而不是受它利用。

“不过话说回来。情势既然如此,我们一时也改变不了李来中的政策。我知道义和团之中分有‘反清’‘保清’‘扶清’三派,扶清派最多,保清、反清两派都少。我以为我们回去,大可扩大反清灭洋派的力量,使得李来中跟我们走。若我们置身事外,大局恐怕更糟。所以我主张听上官兄之言,立刻回去。”

柳剑吟之意已决,众人也都愿跟随。当日卓不凡便和马堡主道别。回民们这时已重建村堡,规模虽不及从前,但有了从前的建设经验,假以时日,恢复起来便也不难。

回民们和卓不凡相处多年,自是依依不舍,当日直送出十余里外,才珍重道别。

物换星移,沧桑历劫,一行人等,谁都经过大风大浪了。卓不凡、柳剑吟的心情是苍凉中带着悲壮。丁晓和姜凤琼的心情则在悲痛中燃着热情与希望的火花。他们又要在生命史上揭开新的一页,勇往直前,只是瞻望未来,并不回顾过去,至于上官谨表面看来,虽仍是萧洒脱俗,游戏风尘,对一切满不在乎的狂生故态,然而心潮也是波涛汹涌,拼将热血洒人间!

一行五人,穿过荒漠流沙,翻过崇山峻岭,不消几日便到了陕北安边堡。卓不凡带领众人去拜访回族老英雄马寿山,顺便歇宿一宵。

马寿山和他的堂侄都在家中,一齐来见。挑灯话旧,薄酒迎宾。马寿山见今夜来人,都是武林豪杰,尤其柳剑吟和上官瑾二人更是他平生仰慕,却未曾见过面的人物,今番竟一同来访,他心中自是欢喜非常,频频请益。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马寿山举杯笑道:“今日大幸,你们不知,我们几乎遭了兵灾,无物奉客呢!”

卓不凡问道:“有什么意外之事?是不是官军经过你们的村子?”

马寿山愤然说道:“虽不是官军,但也和官军差不多!今早有十余二十辆大骡车,离此西去。有几十匹马护送,听说是保定一个大绅士,逃到陕北避难的。”

柳剑吟急问道:“你可知道这大绅士姓什么吗?”

马寿山道:“他的家丁护卫,到处要茶水,稍不如意就骂说:‘我们的索员外是替皇帝老子来开道的,你们敢不拿出东西来!’那大约是姓索的了。他们吃了东西,值十个钱的只给一个钱。幸好只有百来个人,要是大队官兵,我们的穷村也给洗劫了,哪还有东西款待朋友。”

柳剑吟须眉皆张,眼腾怒焰,把酒杯重重一顿道:“这一定是索善余那个老杀材!马老英雄,多谢你给我这个消息。此人和我们有深仇大恨!我的师弟给他害死,姜老英雄当日被迫流亡,他也有份儿!”

你道索家为何要逃到西北?原来义和团势力在河北十分浩大,连京师都要震慑他们,何况保定?河北的大小绅士,非常害怕“拳匪”,纷纷逃避,小绅士逃往南京,大绅士逃往西安。索家则要逃往陕北定边府。因为清廷锐意经营西北以为退路,西北的义和团主力又都已撤至河北,所以陕西倒是官军天下。索善余的儿子是直隶总督的亲信,定边府的守将是索家亲戚,又是直隶总督的人,所以他们这次西来,一为“逃难”,二来是为直隶总督“打前站”。直隶总督裕禄是满洲皇族,所以索家家丁便拿“皇帝老子”来唬人了!

索家和柳、丁、姜三家的仇恨,卓不凡和上官瑾等都知道得很清楚。于今听说索家今早经过此地,估量他们有辎重,有眷属,虽然多走一天,最多也不过行百里路,快马追赶,定能追上。他们都赞同即刻去追。

卓不凡道:“按说像索家这样阴险狠毒,替清廷做事,暗中残害武林英杰的豪绅,早就该把他们结果。柳兄能忍到如今,已是不易。如今哪还能将他们放过!”

原来李来中到了河北后,果然如愿以偿,继承了朱红灯的地位。这时义和团的拳民已从囚面八方涌来,集中河北。势力扩展很快,只涿州一地,就有二、三万人,通州更不必说了。河北境内,不论通都大邑或僻壤穷村,到处都是头裹黄中、腰缠红带、手擎戈矛的拳民,甚至在京师之内,也已是神坛遍设、拳厂纷开。御林军也不敢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