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作成圈套,他自然不能不和索家来往。而不消说索大绅士,自然是站在官府这一边的。一来往,就有办法拆散他们的团结,免得他们集中力量和满清捣乱了!
表过索善余和那两个夜行人的来踪去迹。再说丁剑鸣伤愈回来后,不见三天,自有许多武林同道前来探问。形意拳的钟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贤,万殴门的管习祯等自然也都在座。当下丁剑鸣说出那夜的经过,一面说那两个蒙面夜行人的本领的确是武林罕见,一面夸说若非自己的掌法厉害,莫说只中暗器,早就毙在他们的一剑两笔之下了。
丁剑鸣说完,武林中人尽皆震动!群雄说道:“江湖上哪有这样的两个采花人物!”大家胡说一气,都摸不到这两个人的“海底”!(底细之意)
丁剑鸣忽地凝神一想,突地问钟海平道:“你们形意门下可有一个瘦长汉子,善使无极剑法的。”
钟海平虎目一睁,马上说道:“什么?我们形意门下,从来就没有采花淫贼!”
丁剑鸣冷笑道:“你们形意门下,有没有过采花淫贼,我不知道。可是那使剑的蒙面人,分明是你们形意派的无极剑法!”略停一下又说,“不止那使剑的,连那个使判官笔的也好像是你们贵派的身法。”上一句确有几分实情,那使剑的确曾使出过几手无极剑法。下一句可就是丁剑鸣的胡猜,心里有嫌,就什么都怀疑到形意门下了。
当时只见钟海平勃然大怒,拍案说道:“丁剑鸣,你这是有心栽赖!”丁剑鸣也厉声答道:“我亲眼见的,还有假?哼!要不是我这对肉掌还有些儿能耐,怕就要毁在你们贵派手下!”
两人俱都火起,在座的武林同道急忙劝止。钟海平当下立即发话:“事情我一定根究,我马上通知我上下三辈的门人,也发帖给武林同道共同查究,如果我形意门下确有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采花伤人,我一定亲手把他卸八大块,戳三个窟窿。如果不是,你也得向我们形意门摆酒陪礼。”说完,登登就走出去了。
不说丁剑鸣和钟海平又结了“梁子”(仇恨),且说在丁剑鸣回来后,索家便每天都有人来,不是送礼,便是请酒,其间柳剑吟也曾向丁剑鸣进言,请他注意,别要上当。柳剑吟说:“索家是保定的豪绅,这种人好的有限,我们抑强扶弱,全仗义气团结江湖兄弟,和这些人来往,怕不伤了兄弟的心!”但丁剑鸣却一口咬定索家是“积德的慈善之家”,反说柳剑吟太过偏执——“难道士绅中就没有好的?”恰巧那几天正是索家借索善余“五一大寿”的名目,在花园里招待老人,上五十岁的可分二钱银子,上六十岁的可分五钱银子,上七十岁的可分一两银子。丁剑鸣越发认定索善余是“慈善长者”,得意地对柳剑吟说道:“你看如果他们是刻薄成家,哪有这样敬老尊贤,慈善慷慨!”柳剑吟也不和他争辩,却突地在第三天带回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柳剑吟带着孩子去见丁剑鸣,一变平素木然的态度,滔滔不绝他说道:“师弟,你自幼生长在小康之家,不知道庄稼人的痛苦,你猜这小孩子是什么人?这小孩子只是索善余一个佃户的孤儿,他的父亲种了索家三亩田,纳了租能够吃杂粮就算是好的!去年因为实在无法过年,借了索家十两银子,利息是大加一‘驴打滚’(利上利),而今未满一年,就要还五十两,这孩子的父亲被逼得没法,上吊死了!那间破屋,还是被索家拿了去抵债。我刚好碰见这情形,就把这孩子带回来了。我没有碰见的还不知有多少!”稍缓一缓,柳剑吟又说下去道:“你又可知道索家是怎样起家的?他是勾结官府,私运鸦片起家的,后来做了官,发了财,买了更多的田地,就越加发财了,他当然可以装出‘善人’的派头,拿一些钱出来修修桥、补补路,甚至在生日时招待一下老人,买个誊名,对他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有什么紧要,而且可以迷糊多少人的眼睛,索善余自然也无须亲去收租放债,打骂农民,他当然乐得充风雅,做善士。可是那些收租放债,苛刻农民的,还不是他门下的走狗。”话是说得淋漓痛快了,可是丁剑鸣没有眼见索家的残暴,总是认为他的师兄太过“深文周纲”讲得太“过火”了。柳剑吟也没法劝得他醒,只把那孩子收作他的第一个徒弟就算了。
光阴迅速,过了半月,保定城里各有名气的武师都接到形意门钟海平的请帖,丁剑鸣自然也接到一份。丁剑鸣情知必然是钟海平查究了当晚那两个夜行人的行踪后,要自己去答话。当下接照武林规矩、写了请帖,带了几位太极同门,如期赶会。
各武师齐集后,钟海平发话道:“海平德薄才疏,索为形意门北派的掌门弟子,自知不是领导武林一派,尚幸我形意门先辈宗祖,早定下严格家规,我形意门同门三辈,亦均能严守。我钟海平执掌形意门以来,形意门下,在江湖上差幸未做过丝毫对不起祖师,对不起同门的事!”
“半月前丁剑鸣大哥追捕采花淫贼,受了重伤,吃了大亏,一口咬定这两个下三门的采花淫贼乃是我形意门下,为此我撒红帖,传同门,报武林,共同查究。如今半月,采花贼的‘海底’虽未摸清,但已查明绝非形意门下。我形意门下三辈同门,这一个月来的行踪,都由各地负责弟子,汇报前来,莫说未有过采花之事,除了原在保定的之外,其他各地形意门下,并无一人到过此地。若说是保定的弟子,则我对他们平日行踪,了如指掌,我敢担保在我门下弟子的清白。再说即使丁剑鸣大哥不信我的担保,也该相信我钟海平的弟子、师侄辈都不能有本领杀得太极的嫡系传人落在下风,受了暗器!”
“今日我钟海平请到各武林前辈以及丁剑鸣大哥,为的就是讨一句话,请丁剑鸣当众洗清我形意门所受的恶名,按照武林规矩,揭过这段‘过节’!(意思即是要丁剑鸣当众道歉,方不计较。)”
钟海平的话,说得严峻而尖刻,丁剑鸣势不能承认是被形意门下小一辈打伤的,如说是被小一辈的打伤,这太极传人的声誉就要扫地。如说是形意门长一辈人干的,则形意门的长辈,屈指可数,他们都分散各地,又哪会凭空来到保定?
但丁剑鸣以前的话,说得太满,哪肯立即转过弯来,听了钟海平说完后,冷笑一声辩道:
“你说不是形意门下的,有你的证据。我说是形意门下,也有我的证据。他们剑法、身法明明是你们形意门下的,除非捉到了这两个蒙面人,否则现在要我向形意门低头赔礼,这可办不到!”
钟海平更不打话,连长衫也不脱,立刻走近丁剑鸣面前,双手抱拳微微一拱道:“既然丁大哥不肯‘揭过’这段‘过节’,我们只好按照规矩办吧!我要讨教你三招两式!”原来在当时武林之中或秘密会社之中,若有过不去的事,就由双方集合人来“吃讲茶”,“讲”不成功,就要以比武来解决。
丁剑鸣傲然笑道:“钟大哥要赐教,敢不从命?”话未说完,钟海平已猛地一掌劈下!
其时在座的武林同道虽多,但碰着双方闹僵的事,如伸手劝解,就必定要自问有把握能劝一方低头。如今钟海平是火爆的性子,丁剑鸣又一向不肯低首下人,这可如何调解?何况他们二人来势又是如此迅速,未容得想调解的先行盘算,他们已动起手来!
当下钟海平待丁剑鸣的“敢不从命”一说完,就立刻“独劈华山”,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当头打到。丁剑鸣急斜跃数步,双掌一立,复斜身进步,脚踏中宫,左拿一横,右掌斜劈钟海平肩头;钟海平抽身撤步,左掌一分,“力托千斤’,往丁剑鸣的右腋上一托,丁剑鸣急地变斜劈之势为下斩,用出“斩龙手”的厉害招数,立切钟海平的左掌,两人来势都疾,看看就要碰个正着。
两人招数虽已拆了三五招,但都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就在这二人要立见真章,看看就要掌底判雌雄的时候,蓦然从人丛中飞跃出一个人,就像大鸟一样从空扑下,恰巧立在两人中间,那人双臂一展,左右一分,钟海平和丁剑鸣都不由得不斜斜地退后几步。这人是谁?这人正是丁剑鸣的师兄柳剑吟。
当下钟海平勃然大怒,以为柳剑吟是帮丁剑鸣来的了,正待发话,却见柳剑吟面向自己长揖到地,随即郎然发话道:“我太极门在保定尚未正式设立门户,未推有掌门弟子。我现在以丁剑鸣师兄的资格,代表太极门,向形意门钟海平赔罪!”柳剑吟此话一出,全场肃然。钟海平立即赔礼,连声“不敢”!为何钟海平这佯客气?因为一来柳剑吟平素谦厚待人,二来这次的“梁子”是丁剑鸣和他结的,现在柳剑吟来赔礼,他如何能不客气。但经此一来,钟海平却再也不能找丁剑鸣的“晦气”了,有了他的本门师兄出头,已经完全按照江湖规矩交代过了。
当下钟海平没有说话,各武林前辈也群相佩服柳剑吟的豁达大度,甘代师弟受过。梅花拳的老拳师姜翼贤挑起大拇指道:“着!我们的柳老弟;行!这一手漂亮极了!”
“其实嘛,这点小事嘛!也用不着动这么大的闲气。丁剑鸣见到那两个小子的剑法、身法有些似形意门的,或许不假。武林招数,一亮手就有人偷学,这两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偷学来几招,丁老弟未深研过形意拳,所以看了三招两式,就以为是形意门下。钟老弟为争师门荣辱,要辩别是非,这老朽没说的,但也无须做得如此紧张呀?
这样作成圈套,他自然不能不和索家来往。而不消说索大绅士,自然是站在官府这一边的。一来往,就有办法拆散他们的团结,免得他们集中力量和满清捣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