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泰山之巅,惊雷勃发,暴雨骤降,狂风卷石石粉落,黑云压山山欲摧,东方天际刚刚出现的一点曙光也被黑云遮掩了。但在这倾盆大雨之中,却有一个虬须如戟的粗豪汉子,披襟当风,迎雷狂吟,雷声虽响,却也掩不了他的声音。
雷声轰鸣,电光疾闪,厚厚的云层,便似给炸开似的,一道电光,划过长空,宛如横亘天际的金蛇,突然咬穿云幕,钻了出来,照明大地!电光闪处,忽见有个人影向这虬须汉子走来,朗声赞道:“好诗好诗!萧大哥,你也好豪兴啊!”电光一闪即灭,但已照见了这人的形容,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文士打扮,和那个粗豪汉子,恰好成为对比。
虬须汉子大笑道:“叶兄弟,你也来了。我只道除我之外,再也没第二个人有我这股傻劲了呢!哈哈,东海浴日的奇景看不到,咱们却先变成落汤鸡了。”那少年笑道:“晴光潋滟,固饶佳趣,风雨晦冥,也未始不佳。泰山绝顶赏雷雨,那也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原来这虬须大汉名叫萧志远,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胸怀壮志,游学四方,以武会友。这少年书生名叫萧志远,是他新相识的朋友。虽是新知,但因志趣相投,早已是情如兄弟。他们结伴同游,来泰山,观日出,不料恰巧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碰上了一场大雷雨。
两人在古松之下,风雨之中,握手大笑。萧志远道:“萧大哥,原来你不但武功出色,还作得如此好诗!”萧志远大笑道:“我连平仄都还不晓,哪会做诗?这是江南才子龚定盦的佳句。”萧志远道:“就是那有狂生之称的杭州秀才龚定盦么?”
萧志远道:“不错,就是此人。日前我过镇江,正碰上镇江玉皇祠祭祀风神雷神的大典,那龚定盦也恰巧来看热闹,道士求他写了这首诗,焚化给风神雷神作为祷告的。诗虽焚化,但已是万口争传了。小弟不懂做诗,但这首诗足以消我胸中块垒,适逢雷雨,我就不觉对景狂吟了。”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之间,已是雨过天晴。金霞隐现,银光闪动,从泰山之巅,眺望东海,东海正捧起一轮红日,霞光灿烂,霄漠顿清。萧志远拍手笑道:“妙呀,雷雨之后,景色更为壮丽了!”萧志远却忽地叹了口气。
萧志远道:“贤弟因何叹气?”萧志远道:“正是因听了此诗,有感而发。想吾中原沦于夷狄,迄今己百有余年,多少志士仁人,曾洒热血,掷头颅,要把满洲鞑子逐出关外,还我河山。但如今经过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满清的根基已固,鞑子对付汉人的手段也是越来越阴狠了,镇压与笼络兼施,钢刀与纱帽并用,不知多少豪杰入其彀中,民气消沉,人心麻痹,小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这不正是‘万马齐暗究可哀’的局面?能不令人浩叹!”
萧志远道:“这却未必尽然,九州生气恃风雷,你看在刚才那场大雷雨之前,岂不也是万木无声,尘埃不起,但一场雷雨之后,不就是污秽消除,生机勃发,百卉争荣?”
萧志远道:“话虽如此,但却不知何时始有这一场雷雨,洗涤膻腥,震荡九州?再说到人才方面,咱们同是武林中人,就拿武林的人物来说吧,百年之前,有凌未风大侠的纵横塞外,震撼清廷;五十年前有吕四娘女侠的夜入深宫,宝剑屠龙;即二十年前也还有金世遗大侠,行踪所至,群丑慑伏,氓山一战,令得清宫侍卫不敢再行走江湖。如今这些前辈英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剑气没埋,雄风消歇,言念及此,又能不黯然?小弟游学四方,寻师访友,除了与大哥意气相投之外,也还未碰过真正能令我心折的豪杰。”
萧志远道:“前辈英雄虽然或死或老,但也不见得从此便后继无人?贤弟不用慨叹。”萧志远道:“可惜小弟初出江湖,交游狭窄,世上纵有英雄,小弟也未曾相识,大哥,你是名门之后,正派高徒,交游比小弟广阔得多,大哥你既如此说法,想必在你心目之中,定有堪为咱们师友的英雄人物了?”
萧志远略一沉吟,终于慨然说道:“愚兄也谈不上交游广阔四字,但实不相瞒,我此行却是想去拜谒一位大侠的。这位大侠近年来虽然收敛锋芒,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也算得是当世一位英雄!”萧志远道:“是谁?”萧志远道:“就是你刚才提及的金世遗大侠的衣钵传人,氓山掌门谷中莲的丈夫江海天。”萧志远道:“大哥是与他相识的吗?”萧志远道:“我与江家,稍稍有点世谊。论起辈份,他是我的世兄,却未曾见过。家父本来早就叫我去拜谒他了,但他一直不在家中,最近才听说他从塞外回来。”
原来萧志远的祖父乃是青城派名宿萧青峰,萧青峰可说是江海天之父江南的第一个师父(事详《冰川天女传》),所以算起来,萧志远和江海天乃是平辈。但萧志远随即说道:“这位江大侠现在大约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他年少成名,我可不敢与他妄扳平辈。”
萧志远道:“江大侠家居何处?”萧志远道:“就在本省东平县内的杨家庄,自泰山东去,不过三百里路程。”原来江海天的外祖母乃是当年北五省武林领袖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女儿,外祖父邹锡九入赘杨家,兼祧两姓,可惜膝下无儿,独生一女,嫁给江海天之父江南。江南是个书童出身,无家可归之人,所以一直就在杨家这间老屋居住,那个庄子也仍然叫做杨家庄。
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是氓山派掌门,但因她是已婚女子,依她前两辈掌门曹锦儿之例,每年春秋二祭,才上氓山,听取各支派的大弟子禀报半年内的大事,其余时间,则住在夫家。至于玄女观的日常事务,则由谷中莲交给她的师伯辣手仙姑谢云真料理。
萧志远约略谈了一些江海天的家事,萧志远听了,忽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可肯应承?”萧志远道:“你我弟兄,还用得着什么客气,但说无妨。”萧志远道:“江大侠的名头我也是久仰的了,只恨无缘得识当代英雄,我兄既与他有世谊,小弟也想随同拜谒,不知吾兄可肯引见?”
他这个请求早在萧志远意料之中,当下也就慨然答允,说道:“我虽然未见过江大侠,但也知他是个喜欢提携后进之人,贤弟胸怀壮志,和他又正是同道中人,想必他也会喜欢见你的,但去无妨。”
萧志远大为欢喜,说道:“朝阳初出,正好赶路,那么咱们就下山吧。”他们是在泰山最高处玉皇顶看日出,正要下山,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萧志远吃了一惊,心道:“此人是谁?功力如此深厚!”心念未已,只听得东南西北,也接连发出了四声长啸,或似猿啼,或如虎吼,或似鸣金击鼓,或如刀枪铿鸣。萧志远练的是青城派正宗内功,也觉得耳鼓翁翁作响,颇为难受。从这五个人的啸声听来,竟似是功力悉敌,各具神通,难分轩轾。
那四声长啸过后,只听得有个人朗声说道:“诸位果是信人,全都来了。林某在玉皇顶恭候大驾光临。”人影未见,声音已似就在耳边。
萧志远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看来似是有人在此寻仇约斗,这类事情,局外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犯忌之事!但咱们要走也来不及了,快快躲起来吧。”两人刚在一块大石背后躲好,只见已有两个人来到了他们刚才所站立之处,一个披着斗篷,遮过了面部,相貌看不清楚。从背影看来,大约是个中年汉子,另一个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九州生气恃风雪,万马齐喑究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