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几声远远的野兽长嚎叫,更显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只有一扇窗户下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映出桌上明晃晃的刀刃,绳索,和几个迷烟筒。
那高瘦的老人在灯下,用抹布缓缓擦着一把刀,桌对面的矮胖妇人却犹犹豫豫半晌,畏惧地开口:“当家的,这一回也就算了吧,那个小姐瞧着真不像人,脸那么白,咱们这样的乡村山野,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人,别是狐仙山鬼,会不会遭报应啊!”
“胡说,什么狐仙不狐仙的,没出息的东西,真有神鬼,咱们还至于沦落到干这种勾当不成?”那老人大骂道,“那就是活人,管她什么东西,药翻了几刀下去,全都是一样的肉酱,搓了丸子还分的出什么区别!”
眠雨扶着墙,脸色煞白,想着如果不是季青雀之前示意,她已经吃下了那碗面,几欲干呕,阿一也脸色铁青,血气上涌,恨不得立刻就要破窗而入擒住这对草菅人命的黑心夫妻,季青雀却仍是摇头,用口型说:走。
一行人悄悄出了院落,上了马车,坐稳后,阿一立刻狠狠一鞭打在马背上,喝到:“跑!”
这辆马车外形简朴,不引人注目,材质却是采用的外海的空山木,水泼不湿,火烧不焚,刀枪不入,极其轻巧,骏马脚力也极强,只是几息之间,便将那间从梦中惊醒的吃人村落抛在身后。
又跑出数里,马车才减缓了速度,连性情豁达的阿一也久久不曾说话,这时,一声轻微的抽气声响起,那个独眼男人斜斜倚在阿一身旁,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抽着气道:“你们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那某可以走了吧,某可不想和你们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莽夫同行。”
和衰老可怖的外形相比,他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轻。
阿一淬了一口,道:“谁想和你同行,要不是……”
……要不是小姐在出院门前忽然低声嘱咐了他一句,他怎么会允许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上他的马车!
“嘿,你们不愿意,某还不愿意呢,再不停车,某可就跳车了!”
“你!”
车帘后一道轻柔的女声忽然轻轻响起:“先生好意相救,我本欲以千金相谢。先生不要吗。”
独眼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当某是三岁小儿吗,知道万金是多少吗?拿得出千金的人家,会像你这样只带一个护卫一个丫鬟就行路在外吗?”
“年纪不大,牛皮倒是吹的响亮,我猜啊,你必然是家里出了事,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带着几个呆傻的下人去投奔亲戚,是也不是!”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忽然看见那个人高马大的马车夫正呆呆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哼了一声,懒得理会,只是也不再闹着要下车,仰头躺在车板上,捂着肚子,一路哼哼唧唧。
相安无事行过一道山坡,阿一忽然转过头,低声对帘子道:“小姐,有古怪,后面有人跟上来了,人数还不是少。”
那独眼男人猛地睁开眼,帘子后的女声却依然低低道:“不必理会。”
这一路上,阿一对季青雀已然极为信服,立刻道了一声是,便真的不再理会,继续驱车前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地平线上终于出现泗城的城墙,现在天色尚早,还未开城门,城墙下零零星星围聚着不少人,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有几个人懒懒地看他们一眼,便转过头去,又忽然惊觉起来,猛地回过头,大张着嘴,望着正从马车上下来的季青雀。
季青雀并不在意,她只是静静立着,望着微凉的晨雾旌旗猎猎的灰色城墙,很认真地想。
阿淮到底是死在哪里呢,是这里,还是要再往前一些?
她昨天才知道泗城居然与苇城这样的近。
张秀才拿来宛州的地图,与她详细说这宛州各城的情形,他的手指落在那个叫做泗城的小点上,季青雀才忽然发觉,原来阿淮上辈子就是死在了这里,离她居然这样近,在地图上只是小指头那样的距离,若是骑着快马,也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
所以她来了,如他当年那样孤身独行,从他当年曾经行过的路上走过,来到他英年早逝的城墙下。
她尚且有一名护卫,一名婢女,一路上都如此惊险,那么在许多年以后,他独自一人行过千山万水,穿过纷飞战火,去赴一程必死的使命。
那又该何其艰难绝望。
可是他又那么义无反顾。
为了谁呢,为了明堂上的天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天地正道,为了壮烈死去的父亲,还有几个无依无靠的姐姐,他如果不能出人头地,她们都该怎么办呢。
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几声远远的野兽长嚎叫,更显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只有一扇窗户下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映出桌上明晃晃的刀刃,绳索,和几个迷烟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