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眼泪划过她惨白的脸庞,她凄凉地笑道:“那季家三小姐并不是十分貌美,性子又天真可爱,瞧着和一个小孩子也差不多了,你竟然也下得了手!我还不愿信,又偷偷派人出去,仔仔细细地重头查起……王爷,您知道吗,我居然吐了啊,王爷,您怎么会是这么畜牲不如的人啊,你骗我骗的好苦啊!”
卢阳王妃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她年少时或许也算得上活泼开朗,但是在嫁给原本如云端般可望不可即的卢阳王之后,便越发沉默软弱,她时常觉得,自己无才无德,又无几分美貌,本就是高攀丈夫,那么被他冷眼对待,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和平平无奇的自己比起来,风姿秀逸卓尔不凡的卢阳王又确实是那么的让人敬仰,对丈夫的冷言冷语和轻蔑言行,她时常难过,又感到羞愧,后来更是常常反省自己的无能。
即使并不敢说出口,可是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丈夫在既怕又畏的同时,又确实满是敬慕之意,就像蝼蚁在阴影里悄悄仰望烈日,哪怕化作焦炭也甘之如饴。
可是,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呢,如果那张华美灿烂的耀人眼目的皮囊底下,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呢?
那她这委曲求全的一生,到底又算什么呢?
她虽不如他高贵身份锦绣皮囊,可是昔年在闺中也是掌中明珠,有的是人哄她护她,等到长成,也自有父母给她挑选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两人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这一辈子平平顺顺,谁能说这样不好?
她自认这一生从未做过恶事,哪怕半辈子生活艰难,也从来默默忍受,从未加害他人,在知道丈夫那异于常人的癖好之后,她几乎吐出来。
她只是软弱,她只是不敢开口,可是她不是不明白,像他这样喜好渔色,虚有其表,心思毒辣,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却不管苍生百姓只顾争权夺利的小人,称得上什么英雄豪杰,又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的大脑因为愤怒而一片空白,可是内心深处某个看不见光的地方却在一寸寸崩解,好似一场大梦忽醒,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昔年她会对一个无耻小人卑微至此,不过是嫁人罢了,怎么竟然像死了一回一样,竟然连自己的志向性情都全部忘了?
她越说越愤怒,越说越悲哀,甚至没有意识到一片浓厚的阴影忽然笼罩下来,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攥起她的头发,狠狠砸向地面。
之后的记忆便不是非常清晰了,她似乎在尖叫,哭泣,门外的宫人匆匆来询问,被卢阳王厉声喝骂几句,便仓皇地远远避开,她在一片混乱似乎随手抓住了什么东西,闭着眼狠狠刺进了卢阳王的小腿里,卢阳王吃痛,往后退了几步,她尖叫着冲上去,抱住他的腰,狠狠往后推去。
她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一枚沾血的簪子,她握紧簪子,簪尖朝前,随时准备应对卢阳王的反扑,可是半晌也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而这一眼看见的画面,她这一生也无法忘记。
她看见卢阳王靠在一间紫檀木柜子上,俊美的脸庞慢慢扭曲,凝固,那双眼睛几乎爆开,死死瞪着她的脸,整个身体贴着柜子,缓缓滑倒下来。紫檀木的柜角上还沾着鲜血,沿着雕花柜门,缓缓滴落下来。
她不顾一切地尖叫着,丢下簪子,奔过去,跪倒在他身边,用手去堵他脑袋后面喷涌而出的窟篓,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而卢阳王的身体却一点点冰冷了下去。
她就像真的疯了一样,神经质地撕开自己的裙角,拼命地擦拭地板上的血,又抓着卢阳王的脚,想要将他冰冷的尸体藏起来,将一半身体藏到帘幕里,又松开手,撕扯着头发,蹲下来,无声地尖叫和痛哭。
她终于想到了死。
-
她抱着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就像一场噩梦,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血腥,永远也无法醒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平静而镇定的声音忽然响起,就像一片薄薄的冰刀切开混沌的黑暗,透进一丝微薄的光亮。
“王妃殿下。”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单膝跪地,神色温和,没有一点污垢和阴影的浅色眼睛,里面看不见忧虑也没有一丝谴责之色,如酒般浓烈秋日洒进一片混乱的宫殿,落在他身上,就像他本身就散发着光辉,足以驱散阴冷可怖的噩梦。
她几乎忘记了颤抖。
他垂下眼帘,停顿片刻,忽然抬起眼,眼睛明亮果断,快速道:“王妃殿下,接下来几句话,请您仔细听我说,这对您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