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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小姐和他家姑爷,往来信件都是由他在经手,字里行间全是公事,没有任何旖旎之气,哪怕百年之后,都能够一字不改地装订成书,印发到书院里,供万千后人瞻仰。实在不得了。

这边正在说着北方战场上的事情,门帘挑起,门口的下人通报道:“少爷来了。”

片刻后,身量修长,气质儒雅的青年走进房中,身后跟着一个皮肤白净的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淮身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季青雀,季淮和姐姐说过话,他便也往前走了一步,向季青雀问安,小声地叫一句大小姐。

季青雀点了头,他才又飞快地缩回季淮身后。

这是卢阳王的那个遗腹子,在季青雀身边长大,季青雀不大在意他,他却从小就有些怕季青雀,倒是对季淮很亲近,从小到大跟在季淮身边读书,年纪轻轻的,就很有些文弱儒雅之气。

至于季淮,年岁越长,文气越重,而且性格越发沉稳,哪怕放在一万人里,也显得出尘不俗。若不是因为姐姐如今还站在风口浪尖上,他如今恐怕已经归隐山林,著书立传,季家几个子女里,只有他继承了父亲的才能,对于修史一道钻研颇深,心里想的是接替父亲未完成的工作,编写前朝今朝三百年的一册史书,留与后世。

二姑娘季青罗闲不住,带着护卫,三天两头往外跑,只是到底担心安全,也不敢走的太远,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在短短几年里,就将苇城四周的山水走了个遍,原本不爱动笔的人写了不少游记,言辞简练清丽,被无数人争相传阅。

三姑娘季青珠舍不得母亲,于是也和兄弟一起,在白鹿书院上设了学堂,教一些女孩子们读书,先是苇城的权贵为了攀附季家而将女儿送来,可是季青珠脾气温和,又十分真诚,名声口口相传,于是便是周边之地,也有许多人家跋涉百里,将家里的女儿送来。

无论贫富,季青珠都一视同仁。

倒也不是教的太复杂的东西,不过是识些字,学些史,可是从她的学院里出来的女子,行事作风到底是与从前不同,大抵是宛地本来就民风剽悍,女子当家行商的事情并不十分少见,如今主战的又是一位女主,这些女子虽然不至于能够担当官职,可是做一些文书上的小吏是很得用的。

正好宛柳二州百废待兴,人手紧缺,不少官署衙门里,也渐渐出现了这些不同于男子的身影。

虽然没什么改朝换代事情,但是全新的风气,正在逐渐吹过这南方的两州,并向四方八面散去。

等到谢晟带兵追击千里,击败李严时,零零碎碎的声音便悄然响起。

事到如今,即使是再不愿意承认的人,也无法否认季青雀的出众之处,甚至身处宛柳二州的许多有识之士,都越来越感觉到,等到北方的厮杀筋疲力尽,一直在南方修身养性屯田养兵的季家一旦北上,恐怕将会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那时候,这个天下,还是谁的天下?

卢阳王?

一个小娃娃,嘴上叫一句王爷,谁又真拿他当一回事,更何况就养在季青雀手底下,哪天季青雀厌了他,都不用她自己动手,自有身边的人替她清理麻烦。

到时候,一句“幼主年弱,不幸薨逝,临终之前,将李家江山托付于我”,谁还能拦着她不成?

许多忠心耿耿的士人绞尽脑汁,最后灵光一闪,拍案而起。

这不是还有谢家小侯爷吗!

他也是李家子嗣,虽是外姓,可是终究是李家血脉,而且手握重兵,又军功盖世,还是季青雀未成亲的丈夫,男为女纲,夫为妻纲,天经地义,待到谢晟带兵凯旋,他们齐心协力,上书请命,为谢晟造势,何愁以后大齐江山不是谢晟做主?

而这样甚嚣尘上的言论,仅仅半年后,便几乎无人提及。

谢晟以五千人追击李严五万人,得胜之后,亲手斩下逆贼李严的头颅,设下祭坛,告祭天下,然后,将仓皇投降的四万余众,全部活埋。

杀意凛冽,暴戾非常。闻风而胆寒。

虽然也有许多人说,那四万余众,虽有汉兵,却也多是胡人,这几年在北方各州烧杀抢掠,手上沾满中原百姓的鲜血,便是杀了,又有何不可?

更有人说,谢晟只有五千人,千里追击,兵乏马困,四万胡兵如若决心鱼死网破,五千疲兵岂不是如砧上鱼肉,身陷险境?

……

众说纷纭,然而曾经蠢蠢欲动一些人,终于不得不又蛰伏下来。

自古以来,杀降不祥,必遭天谴。

如此残暴,就仿佛谢不归那残暴冷血的血脉,隔了漫长的岁月,终于在他这个后代子孙的身上再度复苏。

他家小姐和他家姑爷,往来信件都是由他在经手,字里行间全是公事,没有任何旖旎之气,哪怕百年之后,都能够一字不改地装订成书,印发到书院里,供万千后人瞻仰。实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