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等了一会儿,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忠奸难料的卢良终于到了,我也不禁精神一振,和周紫竹一样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紫黑脸膛,眉心有颗痣,总在三四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一脸肃然,衣裳也不奢华,却很干净,看上去倒像既耿直又有几分正气的汉子。
他步伐矫健,步子也跨得很大,没有官腔,走进来就躬身抱拳说:“卑职见过周大人,张大人。”对我和周紫竹分别见礼,也不见有什么区别。
周紫竹板着脸动了动下巴算是打了招呼,态度很冷淡。我朝他微微一笑。
这人看上去很不像张青莲一派的,也就是说很不像个奸臣,但其实奸臣也不会在额头上刻字,所以,我先保留意见。
太守大人搓着手,笑着说:“卢大人辛苦了,辛苦了。”又对我们说:“卢大人可是武将出身,一点点攒军功升迁至今,宽正严明,我们此间的百姓都是敬畏有加的。”
我判断太守大人这辈子只有当路人甲的命了,我和周紫竹都是年少擢拔,他捧一个一下得罪两个更重要的,实在没前途。
或者,他觉得卢良比我们两个还重要?
太守大人见人齐了,就吩咐开宴,居然菜色奢华,器皿精致,丝毫不逊于在京城,而且还叫了家妓来献歌舞,丝竹齐备。
我暗暗摇头,干脆没动筷子,果然,周紫竹冷下脸,说:“本官已经决意,这外头的灾民一天吃的是什么,本官就和他们吃一模一样的东西。”他脸生得偏向清俊柔和,不过这脸色一沉,倒有几分官威。我并不反对他这样做,形不形式化的,也有喝阻这些贪官的一点用处,而且表明立场虽然现在容易树敌,将来倘若有命当了什么阁老相爷的,也多一桩可留汗青的美谈啊。中国做官的读书人不自古都这样么?
我还没来得及表明支持的立场,卢良已经大声击节道:“周大人所言甚是!卑职敢不从命?”挥手命使女撤掉面前的菜肴。
我结果就成了除倒霉的主人外最后表态的,点头说:“本官也一样。”又因为身体不舒服说话有气无力,很有随大流的嫌疑。已经可以预见,将来我就是史书里名臣轶事美谈中为周大人正气所伏,不得不勉强依从的某官员。
倒霉的太守大人脸都黑了,只好说:“下官无知,下官惭愧。”挥手让歌舞伎退下,使女仆童们寂静无声地收拾完未动的菜肴,片刻端上来四碗和早上一样颜色诡异的稀粥。我一边想那些菜会如何处理,一边和其余主客三人一起“咕咚咕咚”一言不发地把粥迅速喝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物对人影响大,大家脸色都迅速变得和喝下去的粥一样诡异。
用膳毕,应该说正题了,不料我还没开口,卢良突然离座,往我们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地直挺挺一跪,朗声说:“卑职有罪,罪无可恕。请二位大人责罚。”
我一惊,很配合地说:“卢大人何出此言?”
卢良铿锵有力:“郭刺史为人不端,心思诡谲,喜好奇技淫巧,时而修坝,时而造桥,巧立名目,往往对百姓多征徭役赋税,向上头索要钱粮。卑职因而素来对其有偏见。此次水患,卑职辖处不曾如何受患,见郭刺史言辞浮夸,便以为也是如往常一般托词,为了多从国库支取钱米,也不曾好生查访,便弹劾了郭刺史。今日来此一看,饥民夹道,竟是卑职错得离谱。大错已经酿成,恳请二位大人将卑职治罪。”说着将乌纱帽撤了下来,放在地上。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卢良实在不简单,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还处处不忘贬低郭正通,抬高自己,推卸责任。偏生感觉又很真切,勇于承担,倘若是装出来的,这一手以退为进,貌似正气凛然简直就是我的真传。
现在一时间,如何看得出真伪?
我正费踌躇,突然外头有点骚动,有人狼狈在报:“陵阳刺史郭大人到”然后就有一人推开拦阻的,大步走进来。
我一看不觉一愣,此人尖嘴猴腮,黑瘦脸皮,骨节突出,步伐虽大,却虚漂,我来到这时空,接触过的大臣里,目前以此君最丑,最不像好人,兼最不像大臣。
难道,这就是清流的郭正通?
如果是,也就难怪他和周紫竹同年,至今还是小小偏僻地方的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