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
可无惧耶!
没想到徐志摩却不买帐。他的那封回信真让梁启超如芒刺在背。徐志摩宣称: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怕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夫岂得已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嗟夫吾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
这样一个徐志摩,再加上同样受西方思想熏陶过的林徽因,怎能不让他担心呢?
这场意外的事件,却检验了林徽因对梁思成的感情,梁启超似乎可以放心了。他高兴地给女儿思顺写信,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老夫眼力不错罢。徽因又是我第二回的成功。”
那第一回的成功,则是他给女儿思顺选择了乘龙快婿——周希哲,后来成为驻菲律宾和加拿大使馆总领事,也很让他得意了一阵。
梁思成的伤,开始院方告诉没有骨折,不需要动手术,后来诊断是复合性骨折,到五月底已动了三次手术。从那时起,梁思成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造成后来终生跛足。
父亲梁启超借着这段养伤的日子,让梁思成研读中国古代经典名著,从《论语》、《孟子》开始,到《左传》、《战国策》等,用以消磨这段伤痛的日子,积累他的知识。
梁思成的母亲对撞伤儿子的官员大动肝火,她亲自登门找了政府的总统黎元洪,要求处罚这个官员,最后说是司机的过失,母亲仍不罢休,直到黎元洪替那个官员道歉为止。
一个半月以后,梁思成伤愈出院。林徽因也于培华女中毕业,并考取了半官费留学。
接他的那天,林徽因带去了一束鲜花。
从那天起,林徽因才懂得,心灵所珍藏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会被命运所摈弃,然而,却不会有哪一种命运能够超越心灵。
因了这种情愫,翌年初春她走进了西单石虎胡同七号。
这是一处两进两出的幽静的院庭。院落不大,但布局严谨,一正两厢,掠檐斗拱,很是气派。乍暖还寒天气,院里的柿树、槐树依然保持着冬天的深沉,只是枝梢上泛出一点儿淡淡的青意,耐不住性子的是那簇藤萝,铁青色的枝干上,已经有黄绿色新叶钻了出来,让那料峭的春寒,顿然有强弩之末的畏惧。那是一个微弱的季节,然而却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松坡图书馆的外文部就设在这里。石虎胡同七号,其前身为大学士裘曰修府第,再往前则是右翼宗学,一代文豪曹雪芹和他的挚友敦敏、敦诚,也曾在这小庭院里落过脚。
松坡图书馆,是以蔡锷将军的名字命名的,不久前梁启超主持从沪迁京,主馆设在北海快雪堂。徐志摩滞留京都期间,梁启超曾安排他去上海《时事新报》作副刊编辑,他没有去,在胡适、蒋百里帮助下,担任了外文部的秘书,这里同时也是他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