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结尾是颇有意味的:报馆到这时候积渐热闹,排字工人流着汗在机器房里忙着。编辑坐到公事桌上面批阅新闻。本市新闻由各区里送到;编辑略略将张宅名伶送戏一节细细看了看,想到方才同太太在市场吃冰其凌后,遇到街上架,又看看那段厮打的新闻,于是很自然地写着“西四牌楼三条胡同庐宅车夫杨三……”新闻里将杨三、康的争斗形容得非常动听,一直到了“扭区成讼”。
再看一些零碎,他不禁注意到挑夫霍乱数小时毙命一节,感到白天去吃冰其凌是件不聪明的事。
这果然是一幅精辟入理的“冷热金针”,它准确无误地针砭到了社会的痛点。
那滚沸的油锅底下,原来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人世炎凉,岂止是小说家一幅笔墨了得?这篇小说,真正给予读者的,是纸的背面的那些底蕴。
《吉公》写了一个身分卑微却灵魂高贵的小人物。吉公本是作者“外曾祖母抱来的儿子”,因此,在家里的地位是尴尬的,介乎于食客和下人之间,然而吉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喜欢摆弄小机械,房间里像一个神秘的作坊,他能修理手表,自称大上海的手表修理匠还比他不过,他会照相,这在当时可真了不起,因此总能得到许多女人的青睐。还有一次:我那喜欢兵器武艺的祖父,拿了许多所谓“洋枪”到吉公那里,请他给揩擦上油。
两人坐在廊下谈天,小孩子们也围上去。吉公开一瓶橄榄油,扯点破布,来回的把玩那些我们认为颇神秘的洋枪,一边议论着洋船,洋炮,及其他洋人做的事。
吉公所懂得的均是具体知识,他把枪支在手里,开开这里,动动那里,演讲一般指手画脚讲到机器的巧妙,由枪到炮,由炮到船,由船到火车,一件一件。祖父感到惊讶了,这已经相信维新的老人听到吉公这许多话,相当的敬服起来,微笑凝神的在那里点头领教。大点的孩子也都闻所未闻地睁大了眼睛;我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次是祖父对吉公非常愉悦的脸色。
但吉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是为了一个女人,人赘到那个女人家去当上门女婿了,这当然有损于一个大家的体面,于是:忽然突兀的他把婚事决定了,也不得我祖母的同意,便把吉期选好,预备去入赘。
祖母生气到默不作声,只退到女人家的眼泪里去,呜咽她对于这个弟弟的一切失望。家里人看到舅爷很不体面的到外省人家去入赘,带着一点箱笼什物,自然也有许多与祖母表同情的。但吉公则终于离开那所浪漫的楼屋,去另找他的生活了。
吉公的行为既是叛离亲族,在旧家庭里许多人就不能容忍这种的不自尊。他婚后的行动,除了带着新娘来拜过祖母外,其他事情便不听到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