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风沙漫天。
一座孤零零的小客栈伫立在这片边塞孤原,风沙堆积,残破不堪。
但这是方圆百里内唯一一家客栈,无论情愿与否,来往的行人都要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客栈里歇脚停留,再备足路上吃的干粮和清水。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客栈大堂里仅有的几名食客,也被塞外狂风吹得灰头土脸,满身黄沙,衣衫落魄。
能在这里歇脚的人,除了一些关外行脚客商,就只有背着一身血债的江湖中人,为了躲避仇杀,想要逃出关外。
但并非所有江湖人,都是见不得光的江洋大盗。
李秋云一身窄袖青衣,腰悬利剑,靠坐在客栈角落的一处小饭桌上。
他只要了一碗最简单的清汤素面,正慢条斯理地扒拉着筷子,缓缓搅动面汤。
他的目光如利刃一般,悄然扫视过店中寥寥数人,试图从中揪出自己寻找的目标。
两三名携带兵刃的江湖人,三四名行脚客商,五六名塞外杂胡……在客栈的斜对角,还有一群身披蓑衣斗笠的人汇聚在一起,正低声商讨着什么,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嚣张。
这群蓑衣人看起来最为可疑,立刻得到了李秋云额外的关注。
但他真正想找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玉门关向来是个危险之地,无数英雄在此折戟沉沙,李秋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的同门师兄——名震江湖的六扇门总捕谢少云,数月前为追捕花彩蝶及其摩云教同党,一路辗转来到此处,却不料突然失去一切消息,就此神秘失踪,至今未归。
江湖上对此有各种传言:
有人说,谢大侠中了花彩蝶的镖毒,已经因公殉职,尸骨无存;
有人说,谢大侠继续追捕逃犯,一路追至关外,却意外被困西域;
甚至有人说,谢少云追捕逃犯是假,趁此机会与花彩蝶分赃为真,早已和逃犯同流合污……
对于最后一种流言,李秋云向来嗤之以鼻。
但众说纷纭之下,谢少云在玉门关和犯人一起失踪之事,已经是个既定的事实。
按理说他作为同门师弟,此行前往玉门关,应该是为了追寻师兄的踪迹。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偏偏朝廷将他派遣来此的目的……却并非为他师兄。
每每想到此处,李秋云就不禁一阵揪心,只能捏紧自己手里的酒杯。
悲愤!却无可奈何。
就在他恍惚出神的时候,客栈残破的大门“嘎吱”一声响,突然又被人推开。
一名面目慈祥、满脸皱纹,又胖乎乎的老妇人走进门,一只手拄着一支拐杖,另一只手捧着一个破碗,艰难地走入店内。
老妇人的年纪看起来很大了,满头白发,衣着褴褛,深深弓着背,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逢人就点头哈腰,喃喃地祈求着,一副落魄十足的女乞丐模样。
客栈里的大多数食客,随意瞥了一眼老乞丐,便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没有慷慨施舍的心情。
只有客栈老板尚有几分良心,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便差遣店小二将今天的残羹冷饭拿来,放入老乞丐的破碗里。
老乞丐低下头,嘶哑着嗓音道谢。
她似乎饿得很了,直接坐在门槛上,用手抓着剩饭往自己嘴里塞。
只是眼前来之不易的粮食还没进嘴,突然斜飞来一支筷子,“砰”的一声,瞬间击碎了她手里的乞讨碗,让里面白花花的冷粥洒了一地。
老乞丐抓着仅剩的半个干馒头,木愣愣地目视前方,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浑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能给可怜人吃这些剩饭剩菜?老人家,我们这里可是有上好的美酒佳肴,如不嫌弃,不妨到我们这里一叙?”
客栈的角落里,那群聚在一起的蓑衣人,先是甩出那支木筷,然后又对老乞丐高声谈笑,似乎故意拿对方取乐。
这些人在行动的时候,蓑衣滑落到一旁,露出几分下面的衣服。
每个人的衣摆袍角处,都用金线绣成一朵祥云图案。
原本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其他食客,在看到这块金色祥云之后,都瞬间别开眼,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
金色祥云,是摩云教的标志。
当今武林,有几个人敢管摩云教的闲事?
就连那名老乞丐一见到他们,都忍不住浑身一颤,急忙吃力地拄着拐杖起身,哆哆嗦嗦地就要往门外跨:
“不、不必了……老身碍了各位大爷的眼,现在就在走、现在就……”
“等等!”
还没等她走出客栈大门,摩云教众人便已来到她身边,径直拦下她。
其中领头的教徒,更是直接将客栈大门关了,还顺手落下门栓。
教徒们嬉笑道:“你这老太太,明明以乞讨为生,倒是把自己喂得够肥!瞧这一身富贵肉,真不像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老乞丐神色凄苦,不断哀求:“我一个孤老婆子,真不知哪里惹到了各位大爷,还请行行好,放我走吧!”
领头的摩云教徒,却猛地把脸一沉:
“把你放走,我们兄弟回去之后又该如何交差?”
“一个普通的孤老婆子,怎么敢跑到这个地方来乞讨?分明是想瞒着众人出关,但是抵不住半路饥饿难耐,不得不停下来喝水进食!”
“薛神医,您乔装打扮的时候,不觉得自己的嗓音太粗了吗?”
他收敛笑意,突然伸手往老乞丐的脸上一掀。
一层□□连接着假发髻,被他强行从对方脸上撕扯下来。
可怜的乞丐阿婆顿时消失不见,原地显现出一个白胖老头。
老头脸颊红润、浑身细皮嫩肉,虽然年老,却依然保养良好,只是脸上却挂着一副倒霉透顶的神情。
他本名薛不义,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揭露对方的伪装后,教徒用指尖弹了弹□□,好笑道:
“想不到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妙手神医’薛不义,为了躲避我们圣教的邀诊,竟然被逼到抛家舍业,扮做乞丐婆逃亡关外。还真是……”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显露出几分凶相:
“真是……看不起我们圣教!”
“冤枉!冤枉!老朽哪里敢藐视摩云神教!”
白胖老头薛不义叫苦不迭:“实在是贵教少教主的病情,老朽实在没把握治好!”
“我知道贵教主爱子心切,可是少教主的病症着实骇人听闻,施针灌药一概无效,只怕除非是华佗在世,才能救得了此病!在下区区一个山野村医,不过因为江湖同道的几句吹捧,侥幸得了一份虚名而已,哪里敢自比华佗?”
薛不义连连摆手,惊恐地手指都在颤抖:
“各位就算把老朽强行捉到贵教总坛,对少教主的病情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发发慈悲,放老朽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