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正月十五上元这天,老天也极给面子,白天就天气晴好,气温并不很低,到了晚间时,由官府统筹安排。在皇宫和城内各中心地带,都扎起了彩棚,还有不少官员富绅之家,在城内高处,或是街心热闹地段,提前用绢布挡好帷幕,摆下酒菜,就在帷幕内饮酒听戏,顺带观看。因着每一次上元时。都是挤挨不动的人群,也有人趁机作奸犯科,甚至官绅富贵之家也不免遭受祸害,所以天刚一擦黑,奉圣军就开始出动,连同京兆府衙门的衙役捕快一起,一同上街维持秩序。
街道上如此热闹,宫中自然也不免感染,赵桓不喜宦官,宫中现下的一两百人,还是由东京辗转逃来,不得不收下安置,长安宫室虽小,用的处也是不少,加上孟后在此更加不能薄待,所以几年下来,宫中收用的宫女与粗使仆妇也有一两千人,上元佳节在宋人心中比着除夕又别有一番情调,浓重的节味之外又有完全放松愉乐的感觉,与郑重其事的祭祀祖先和守岁换门神相比,上元虽然是整个节日地末尾,也更是一年新地开始,充斥着不舍与尽情欢乐的情绪,加上青春少女特有的明媚与欢快,到处都是巧如飞燕地身影和清脆如银玲一般的欢笑,连同孟后这样的半老婆子都被感染,一整天欢天喜地,笑逐颜开,使得侍候在一旁的赵桓也不得不勉力侍候,并不敢稍歇,唯恐坏了老太太的兴致。
只是他先赴前敌征战,然后因春节将节,又轻骑快马赶回,回来戎马奔波,回长安后又料理政务不能休息,这么多天下来精神实在不住,一面侍候着孟后,一面已经是精神恍惚。
孟后原不在意,见赵桓发呆的时候久了,再仔细看他,因是宫内辉煌,赵桓又是免冠侍候,下看的真切,这三十刚出头的人已经生出白发,俯仰之际,额头的鱼纹尾真切分明,虽然面孔上带着笑容,却显然是心事重重。
她在心底长叹一声,脸上却带出笑来,向着赵桓笑道:“皇帝陪了老婆子这么久,可是倦了么?”
赵桓确是疲乏,只是此时此景,断然不能说这种杀风景的话,当下欠身答道:“儿臣适才只是略走了走神,并不是倦了,太后请放心。”
后极为欣慰,皇帝杀伐决断绝不犹豫,但是对自己这个老婆子极为恭谨孝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非做伪。
当下又笑道:“现下不过是申时末刻,皇帝陪我用过膳后一直在此,孝顺也不在这上头,况且一会有外臣命妇入宫请安,皇帝在此也不便,现下竟可自去休息。”
赵桓也巴不得她这一声,当即站起身来,躬身道:“既然太后这么说,那恕儿臣不恭,竟要先略去一会。”
见孟后含笑点头,显然情绪并不曾坏,而不远处刚刚半岁大地皇子赵敦正在几个宫女的陪伴下嬉戏玩闹,一派雍容和睦景像,他放下心来,只又道:“儿臣亥时初刻再来奉驾。”
“好,好好。”
孟后一迭声的答应,亥时初刻按后世算法已经是晚上九点,按平时的习惯,宫门早就下锁,城内街道也寂寥无人,而今日上元灯会,亥时不过是最热闹时段的开始,到时候赵桓再来奉孟后至宫内楼上观看花灯,以为这一天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赵桓自己知自己事,每逢佳节倍思亲,现下他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说话的味道,都已经深深融入了这个时代,但内心深处,总有一小块地方隐藏着无法与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而一到了这种人人欢腾的时刻,心中地那一小块地方,就变的分外柔软,稍一触碰,就是锥心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