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张守仁知道各人是何用意,京中的这种习俗,在他而言不过是陋规。身为将领,不得参与政治之中,升帐视事,都弄出那么多的花样,欠下老大人情,将来还怎么秉正持公。
止住要劝谏的众人,张守仁当先上马,命各将的亲兵开路,自己纵骑入队伍正中,向着位于皇城西面的御马营而去。
他转头回身,见杨易安正含笑看向自己,便也微笑答礼。两人自幼相交莫逆,彼此的心思都了然于胸,只是此时,他看向杨易安的笑容,却是那么的陌生。
“可能是地位悬殊,易安他心里不自在了吧。等他考上进士,总要请枢相帮忙,给他安排个好点的差事,升迁也可容易些。”
自己虽然讨厌这种官场上的勾当,不过为了好友,也顾不得了。
张守仁骑在马上,任着身下的战马慢慢地跑着,思绪却不由得想起十余天前,自己到石府赴宴的情形。
与自己想象中的冷漠不同,石嘉在晾了他几天后,一待张守仁主动上门,倒也并没有摆枢相的架子,那种亲热与随意,仿若相待子侄一般。
只是,与他表面的作派不同,身为枢相多年,那种威势与上位者的高傲,却也是他的话语和姿态所掩饰不住的。
屏退旁人,石嘉将张守仁带入自己的书房。见张守仁如同傻子一般,盯着自己房中那些华美的金银玉器,御赐珍品,石嘉肚里暗笑。这个乡野小子,还想与自己摆什么气节,殊不知富贵人所爱之,能以气节自持,断然拒绝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他也不与张守仁多加客套,劈头便道:“守仁,你需得助我!”
张守仁原本坐的拘谨,手持盖碗清茶,不知其味。他还是第一次与石嘉这样的大人物相处一室,乍听他言,盖碗的瓷盖在碗沿上重重一嗑,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惊的跳起来,向石嘉道:“枢相,何出此言!守仁断然担当不起!”
石嘉温言道:“守仁,若论朝中的根基势力,你却是帮不上我。然则,国家多事,北面强敌虎视眈眈,朝中上下愿意苟安者越来越多。太祖开国时的漠烈之气越发消减,老夫看在眼里,只盼能出来一个英雄人物,振作民心士气。这个人选,守仁,你便是了。”
张守仁原待谦逊,却被石嘉以眼神止住,继续说道:“守仁,你不必过谦。你在这盛年时,立下如此大功。坊间朝中,都传颂你的大名。便是陛下在深宫里,也常听内侍宫人言说。嘿嘿,过一阵子,只怕都能编成话本,在坊间传说了。我每思想起古来名将,在你这个年纪时立下如此奇功的,也只有当年大汉盛时的霍去病了。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样的话,可很久没有人敢言说了。你想,若是将你与霍冠军联在一起,将大楚与强汉一并言说,对咱们朝野上下,那可是了不得的振奋。借着这股劲,老夫可以倡言皇帝陛下,重整军备,厉兵秣马,克日北伐,一举灭掉伪朝,与那蒙兀人会独草原,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汉人的武勇!”
张守仁被他说的,看着石嘉的满头白发,枯黄焦瘦的脸孔上,已经遍布着兴奋的酡红,好似不胜酒力,行将睡去一般。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石嘉的语言所打动,跟着慷慨激昂起来,却不知怎地,只觉得心里空虚无力,石嘉的声音越发响亮,他便越发觉得惶怕。
石嘉的话,好象全然不将伪朝的蒙兀人放在眼中。诚然,大楚的国力很强,失掉北方三千余万人的户数,朝廷的收入不减反增,岁入一亿贯钱。海外贸易,还有在凌牙城的殖民地,台湾一岛也在开发,甚至建了行宫,以备不时之需。大楚的水师天下无敌,经常到北方骚扰敌军,甚至沿着江山,进入白山黑水,焚村烧寨,敌人调动不便,追之不及,只得看着大楚水师横行。大楚虽然与前朝两宋一般,无力建立大量的优良骑兵,步兵的战法和训练,还有将领对军队的控制,却又比孱弱的两宋强过许多。也正因如此,方能在蒙兀人二十余年的强攻下巍然不动,安然无事。
然而这一切的背后,却又是政府行政效率低下、冗官冗兵、皇室挥霍无度、民间重文轻武之风又起,曾被太祖皇帝禁绝的理学,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除此之外,北方被蒙兀人占据,大楚失去了北方屏障,自长城一线,到西北平原,全数落入敌手。原本宋人遇到的窘境,现今又重新落在楚人的头上。蒙兀人凶横残暴,能征善战,论起骑射与勇武,远在当年的辽人与金人之上。西夏与西辽,已经被蒙兀击破,国破族亡。过半的汉人江山,落入其手,金帛女子,任其所需而伸手可得。再加上蒙兀人学习当年金人灭宋时的勾当,在北方扶植远支宗室,建号称帝,自称北楚。这些年来设官抚民,招募军队,治下亦有数十军州,实力大为膨胀。数十年来,南楚以长江横隔两岸,借助四川与襄城的险要阻挡敌人的铁蹄兵锋,蒙兀人南征北讨,并没有以全力攻楚,只要北方能够支付得起蒙人贵族的奢侈需要,北方的汉人可以供蒙人奴役,便已足够。
石嘉兀自在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设想不住的向张守仁灌输。在他看来,蒙兀人粗鲁无文,不知兵法。只不过仗着游牧民族的先天优势,以骑射功夫侥幸打败了几个敌国。北方之失,也是因为大楚内部的原因所致。只要依着他的想法,一力主战,调集大兵,以三十万人自南京过江,二十万人自襄城出击,十万人出川攻陕,六十万大军一起出动,北方大局一年内可以安定,蒙兀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万人,大楚军人就是不及他们善战,以三打一,总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