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敷忽然道:“三娘,快看啊,那是首诗呢。”
秋姜望去,发现台上左右两边各自挂有一副黑底红漆的匾额,左边题有一诗词,不过只有上阕,墨迹还未干涸。上书:清明时节雨声愁,薄纸邪行画屏幽。红月残酒枕垫凉,仙云巧弄云水流。
秋姜浑身一震,仿佛被惊雷击中,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首诗的上阕,脸上血色褪尽。
林敷没有看到她的神色,兴致勃勃地拉了一个行人询问,得知是有人重金悬赏下联。她回头对秋姜道:“三娘,这人出手可真阔绰。百金呢,这可是百金……嗳,三娘,你去哪儿呢……”
秋姜越过众人,在台下几个士子诧异的目光下步上台阶,径直取了旁边的一方砚台上搁着的簪笔。低头研磨的男子诧异抬头,还未开口,目光便触及了她的面庞,惊讶转为惊喜:“是你啊。”原来,这人正是两日前她与林瑜之在采石场见过的那个绛紫色衣衫的契胡青年。
秋姜没有理睬他,抬手在那右边的匾额上写下:世味年来晴窗叹,画阁低伞巷中游。流莺睡起苔痕拢,半空烟雨半空囚。
“妙啊。”尔朱操越过桌案走到她面前,负手在后,抬头观赏了半晌,对她竖起拇指,“女郎高才。”侧身向一旁的酒肆大门扬手道,“家中主人有请。”
秋姜猝然一惊,气息不稳,语气也乱了:“你……你家主人在此?那你是……”
“在下尔朱操,字明德。”他笑着施礼。
秋姜转身便奔入那酒肆内。尔朱操讶异于她如此急切,百思不得其解,脚下却快步跟上,将她引上二楼的一个雅间。
等真的要见了,秋姜又在帘外停下了步子。都说近乡情更怯,她心中又想见到此人,又害怕见到。眼里的泪珠滚了两圈,艰难地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帘内人已然道:“贵人既然来了,为何不入内?”
秋姜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足下久候了,三娘歉意不已。”抬手拨开垂帘,进了雅间。
此间共有五人,居中而坐的青年三十而立,相貌极为英俊,正举樽望着她。左边侍立的是个黑面虬髯汉子,手中按着青铜剑,看着有几分凶相,再左则是一个年过六旬的白发儒者,也不正眼看秋姜,形容颇为清高自傲。青年右边则是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年过不惑,红光满面,虽然身着襦衫,却更像一个富贵福星员外郎,男子右边又跟着一个唇红齿白、乖顺伶俐的文弱书生,忙着给那青年执著添菜。
青年抬手微微按压,道:“好了,文继,我乏了,你让人把这些都撤了。“那名唤“文继”的文弱书生忙应了声,躬身倒走着退出了雅间。
青年的目光这时又缓缓落到秋姜的脸上。他虽然在微笑,眼神也不凌厉,但是气势迫人,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秋姜却没有任何胆颤,反而觉得无比亲切。她任由他打量,自己也在慢慢打量他。
“大胆!”那白发儒者一瞪眼,目光如炬,直直射到了秋姜脸上。
青年温声制止道:“裴老。”
裴应时不作声了,却仍是冷冷地望了秋姜一眼,暗含警告。
秋姜低头翻了个白眼,心里无语:这老家伙,十几年不见,还是这副德行。
青年轻笑着招招手:“你上前来。”
秋姜深知此刻身份应作何反应,抬头直视他,微微蹙眉:“郎君何人?交谈之前,是否应该告知名姓?”
裴应时大怒:“你这小姑,竟敢……”
“裴老!”青年叹了口气,对门口守卫的尔朱操道,“裴老身子不适,明德,你陪他出去散散心吧。”
尔朱操应了声,不顾裴应时的反对,搭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把他拖了出去。
到了外边,裴应时狠狠甩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尔朱操,你这六品小官是不是不想当了?敢挟持老夫!”
尔朱操无辜地眨眨眼:“竖子岂敢?操这是奉了大家之命,裴老方才也该听到了啊。”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厚脸皮相,裴应时气得捂住胸口,差点喘不过气来。尔朱操忙帮他拍着后背顺气:“裴老,消消气,消消气,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你少来!”裴应时推开他,指着他气得手指发抖,“陛下糊涂,你也跟着犯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像只无头苍蝇已经在原地焦虑地打转,嘴里不断,“出行前老夫就怕陛下到了外面迷上民间女子,所以多加防范,结果还是防不胜防。若是陛下一时兴起要将这女子带回洛阳,那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连婚期彩礼等等都想到了——尔朱操实在无语,面上却赔笑道:“裴老杞人忧天了,大家不过见这女郎有才,多问一句罢了。走走走,此间无趣,我们去外边饮酒去。”不由分说揽了他的肩膀朝外面走去。
林敷忽然道:“三娘,快看啊,那是首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