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我是不会当场发脾气的,大约是装做没看见,等客人走了,背地里再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问也是多余的,我总觉得一个男人有充分的理由要吻你。不过原谅归原谅,这到底是不行的。”
犭莫:“当然!堂堂正正走进来说:”喂,这是不行的!‘“
张:“在我们之间可以这样,换了一个别的女人就行不通。发作一场,又做朋友了,人家要说是神经病。而且麻烦的是,可妒忌的不单是自己的朋友。随便什么女人,男人稍微提到,说声好,所着总有点难过,不能每一趟都发脾气。而且发惯了1
因为“爱玲”这种名字太难听,所以有时候称“张爱”。脾气,他什么都不对你说了,就说不相干的,也存着戒心,弄得没有可谈的了。我想还是忍着的好。脾气是越纵容越脾气大。忍忍就好了。“
犭莫:“不过这多讨厌呢,常常要疑心——当然你想着谁都是喜欢他的,因为他是最最好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他了。生命真是要命的事!”
张:“关于多妻主义——”
犭莫:“理论上我是赞成的,可是不能够实行。”
张:“我也是。如果像中国的弹词小说里的,两个女人是姊妹或是结拜姊妹呢?”
犭莫:“只有更糟。”
张:“是的。可是如果另外的一个女人是你完全看不起的,那也是我们的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结果也许你不得不努力地在她里面发现一些好处,使得你自己喜欢她。是有那样的心理的。当然,喜欢了之后,只有更敌视。”
犭莫:“幸而现在还轮不到我们。欧洲就快要实行多妻主义了,男人死得太多——看他们可有什么好一点的办法想出来。”
张:(粹然,担忧他)“(犭莫)梦,将来你老了的时候预备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犭莫:“印度装的披纱——我想那是最慈悲的。不管我将来嫁给印度人或是中国人,我要穿印度的披纱——石像的庄严,胖一点瘦一点都没有关系。或者,也许,中国旧式的袄裤……”
张:(高兴起来)“嗳,对了,我也可以穿长大的袄裤,什么都盖任了,可是仍旧很有样子;青的,黑的,赭黄的,也有许多陈年的好颜色。”
犭莫:“哪,现在你放心了!对于老年没有恐惧了,是不是?从来没有看见张爱这样的人!连将来她老了的时候该穿什么衣服都要我预先决定!是不是我应当在遗嘱上写明了:几年以后张爱可以穿什么什么……”
张:(笑)“不是的——你知道我最恨现在这班老太太,怎么黯淡怎么穿。瑟瑟缩缩的,如果有一点个性,就是教会气。外国老太太们倒是开通,红的花的都能穿,大块的背脊上,密密的小白花,使人头昏,蓝底子印花绸,红底子印花布,包着不成人形的肉,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