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1943年11月《古今》半月刊第33期)
三十六、夜营的喇叭
晚上十点钟,我在灯下看书,离家不远的军营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调子。几个简单的音阶,缓缓的上去又下来,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简单的心。
我说:“又吹喇叭了。姑姑可听见?”我姑始说:“没留心。”我怕听每天晚上的喇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说:“啊,又吹起来了。”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声音极低,绝细的一丝,几次断了又连上。这一次我也不问我姑姑听得见听不见了。我疑心根本没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听觉上的回忆罢了。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
可是这时候,外面有人响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调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满喜悦与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谁,是公寓楼上或是楼下的住客,还是街上过路的。
(收入《流言》,1944年12月中国科学公司初版)
三十七、忆胡适之
一九五四年秋,我在香港寄了本《秧歌》1给胡适先生,另写了封短信,没留底稿,大致是说希望这本书有点像他评《海上花》2的“平淡而近自然”。收到的回信一直郑重收藏、但是这些年来搬家次数太多,终于遗失。幸而朋友代抄过一份,她还保存着,如下:
爱玲女士:
谢谢你十月分五日的信和你的小说《秧歌》!
请你恕我这许久没给你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