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主义是二十世纪的一个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
国家主义不过是一个过程。我们从前在汉唐已经有过了的。
这话人家听著总是遮羞的话。在国际间你三千年五千年的文化也没用,非要能打,肯打,才看得起你。
但是没命还讲什么?总要活著才这样那样。
她没想通,好在她最大的本事是能够永远存为悬案。也需要到老才会触机顿悟。她相信只有那样的信念才靠得住,因为是自己体验到的,不是人云亦云。先搁在那里,乱就乱点,整理出来的体系未必可靠。
这天晚上正在房中摸黑坐著,忽然听见楼梯上比比喊著“九莉”,拿著只蜡烛上来了,穿著灰布临时护士服,头发草草的掳在耳后。
“你看我多好,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看你。”
她分配到湾仔。九莉心里想也许好些,虽然是贫民区,闹市总比荒凉的郊野危险较少,但是是否也是日军登陆的地方?
“你们那儿怎么样?”
比比不经意的喃喃说了声“可怕。”
“怎么样可怕?”
“还不就是那些受伤的人,手臂上戳出一只骨头,之类。”
“柔丝也在这里。”
“嗳,我看见她的。”
问起“你们口粮发了没有?”九莉笑道:“还没有。事实是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早知道我带点给你,我们那儿吃倒不成问题。其实我可以把晚饭带一份来的。”
“不用了,我这儿还有三块钱,可以到小店买点花生或是饼干。”
比比略摇了摇头道:“不要,又贵又坏,你不说广东话更贵,不犯著。你要是真能再忍两天的话——因为我确实知道你们就要发口粮了,消息绝对可靠。”
比比是精明惯了的,饿死事小,买上当了事大。但是九莉也实在不想去买,较近只有坚道上的一两家,在路旁石壁上挖出店面来,背山面海,灰扑扑的杂货店,倒像乡下的野铺子,公共汽车走过,一瞥间也感到壁垒森严,欺生排外。
“几点了?你还要回去?”
“今天就住在这儿吧。你有没有毯子?”
“没有,我找到些旧杂志拿来盖著。”《生活》杂志够大,就是太光滑,容易掉下地去。
比比去到楼上另一间房间里,九莉听见那边的谈笑声。过了一会,她就带了两床军用毯回来。
九莉也没问是跟谁拿的。始终也不知道柔丝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