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妈忙应了一声,便牵著两个孩子出来了。
在新房子里,她父亲也是自己住一间房,在二楼,与楚娣的卧室隔著一间,蕊秋又住在楚娣隔壁。孩子们与教中文的白胡子老先生住四楼,女佣住三楼,隔开了两代,防夜间噪闹。
“你们房间跟书房的墙要什么颜色,自己拣。”蕊秋说。
九莉与九林并坐著看颜色样本簿子,心里很怕他会一反常态,发表起意见来。照例没开口。九莉拣了深粉红色,隔壁书房漆海绿。第一次生活在自制的世界里,狂喜得心脏都要绷裂了,住惯了也还不时的看一眼就又狂喜起来。四楼“阁楼式”的屋顶倾斜,窗户狭小,光线阴暗,她也喜欢,像童话里黑树林中的小屋。
中午下楼吃饭,她父亲手夹著雪茄,绕著皮面包铜边方桌兜圈子,等蕊秋楚娣下来。
楚娣在饭桌上总是问他:“杨兆霖怎么样了?”“钱老二怎么样了?”打听亲戚的消息。
他的回答永远是讽刺的口吻。
楚娣便笑道:“你们这些人——!”
又道:“也是你跟他拉近乎。”
蕊秋难得开口,只是给孩子们夹菜的时候偶尔讲两句营养学。在沉默中,她垂著眼睑,脸上有一种内向的专注的神气,脉脉的情深一往,像在浅水湾饭店项八小姐替毕先生整理领带的时候,她在橱窗中反映的影子。
他总是第一个吃完先走,然后蕊秋开始饭后训话:受教育最要紧,不说谎,不哭,弱者才哭,等等。“我总是跟你们讲理,从前我们哪像这样?给外婆说一句,脸都红破了,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九莉有点起反感,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怕另一个人,无论是谁?
“外婆给你舅舅气的,总是对我哭,说你总要替我争口气。”
楚娣吃完了就去练琴,但是有时候懒得动,也坐在旁边听著。所以有一天讲起恋爱,是向楚娣笑著说的:“只要不发生关系,等到有一天见面的时候,那滋味才叫好呢!一有过关系,那就完全不对了。”说到末了声音一低。
又道:“小林啊!你大了想做什么事?姐姐想做钢琴家,你呢?你想做什么?唔?”
“我想学开车。”九林低声说。
“你想做汽车夫?”
他不作声。
“想做汽车夫还是开火车的?”
“开火车的。”他终于说。
“小林你的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楚娣说。“我明天要出去,借给我一天就还你。”
他不作声。
“肯不肯,呃?这样小器,借给我一天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