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於只说了声“你眉毛很高。”
他走后,她带笑告诉楚娣:“邵之雍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说他可以离婚。”那麼许多鐘点单独相对,实在需要有个交代。她不喜欢告诉人,除非有必要,对比比就什麼也没说。从前跟比比几乎无话不谈,在香港也还给楚娣写过长信。但是自从写东西,觉得无论说什麼都有人懂,即使不懂,她也有一种信心,总会有人懂。曾经沧海难为水,更嫌自己说话言不达意,什麼都不愿告诉人了。每次破例,也从来得不到满足与安慰,过后总是懊悔。
当下楚娣听了笑道:“我一直想知道人家求婚怎麼说。有一次绪哥哥说:‘你怎麼没结婚?’那时候躺在床上,我没听清楚,以为他说‘你怎麼不跟我结婚?’我说‘你没跟我说。’”转述的几句对白全用英文,声口轻快,仿彿是好莱坞喜剧的俏皮话,但是下一句显然是自觉的反高潮:“他说‘不是,我是说你怎麼没结婚。’”
九莉替他们俩窘死了,但是三姑似乎并不怎麼介意,绪哥哥也被他硬挺过去了。
轻鬆过了,楚娣又道:“当然你知道,在婚姻上你跟他情形不同。”
“我知道。”
次日之雍没来。一两个星期后,楚娣怱道:“邵之雍好些天没来了。”
九莉笑道:“噯。”
马路上两行洋梧桐刚抽出叶子来,每一棵高擎著一只嫩绿点子的碗。春寒,冷得有些湿腻。她在路上走,心情非常轻快。一件事圆满结束了——她希望,也有点怅惘。
五
正以为“其患遂绝”,他又来了。她也没问怎麼这些天没来。后来他有一次说:“那时候我想著真是不行也只好算了。”她彷彿有点诧异似的微笑。
又一次他说:“我想著你如果真是愚蠢的话,那也就是不行了。”
在这以前他说过不止一次:“我看你很难。”是说她很难找到喜欢她的人。
九莉笑道:“我知道。”但是事实是她要他走。
在香港她有一次向比比说:“我怕未来。”
没说怕什麼,但是比比也知道,有点悲哀的微笑著说:“人生总得要去过的。”
之雍笑道:“我总是忍不住要对别人讲起你。那天问徐衡:‘你觉得盛小姐美不美?’”
是她在向璟家里见过的一个画家。“他说‘风度很好。’我很生气。”
她也只微笑。对海的探海灯搜索到她,蓝色的光把她塑在临时的神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