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韩大妈坐,坐!见过老太太没?”
“见过老太太嘍!大姨奶奶忙。”
她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反正是——总不閒著。老王倒茶!”
“大姨奶奶能干嘛!”
老太太废物利用,过了时的姨奶奶们另派差使。二姨奶奶比大姨奶奶还见老,骨瘦如柴,一双大眼睛,会应酬,女客都由她招待,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
大姨奶奶有个儿子,六七岁了,长得像她,与九莉姐弟一样大,但是也不跟他们玩,跑上楼来就扯著他母亲衣襟黏附在身边,嘟囔著不知道要什麼。
她当著人有点不好意思,诧异的叱道:“嗯?”但终於从口袋里摸出点钱来给他,嗔道:“好了去吧去吧!”他又蹬蹬蹬跑下楼去。
“开饭了。”女佣上楼来请下去吃饭。
老太太带著几个大孙子孙女儿与九莉九林,围坐在白漆大圆桌上。他们俩仍旧是家里逐日吃的几样菜搁在面前,韩妈站在背后,代夹到碗碟里。
饭后老太太叫二哥哥带他们到商务印书馆去买点东西给他们。二哥哥是中学生,二蓝布罩袍下面穿得棉墩墩的,长圆脸冻得红一块白一块,在一排排玻璃柜台前徘徊了很久。有许多自来水笔,活动铅笔,精緻的文具盒,玻璃镇纸,看不懂的仪器,九莉也不好意思细看,像是想买什麼。
一个店伙走上前来,十分巴结,也许是认识门口的汽车,知道是总长家的少爷。二哥哥忽然竖起两道眉毛,很生气似的,结果什麼也没买。
晚上汽车送他们回去,九莉九林抢著认市招上的字,大声唸出来,非常高兴。
“新房子”有个僕人转荐到海船上当茶房,一个穿黑嗶嘰短打的大汉,发福后一张脸像个油光唧亮的红苹菓。
“他们可以‘带货’,赚的钱多。”九莉听见家里的佣人说。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
烟台出的海棠果,他送了一大篓来,篾篓几乎有一人高。女佣们一面吃一面嗤笑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还没吃完早已都吃厌了。
月夜她们搬了长板凳出来在后院乘凉。
“余大妈你看这月亮有多大?”
“你看呢?”
“你们这小眼睛看月亮有多大?”韩妈转问九莉。“有银角子大?单角子还是双角子?”
月亮很高很小,雾濛濛的发出青光来。银角子拿得多远?拿得近,大些,拿得远,小些。如果弔在空中弔得那麼高,该多小?九莉脑子里一片混乱。
“单角子,”碧桃说。“韩大妈你看有多大?”
韩妈很不好意思的笑道:“老嘍,眼睛不行了,看著总有巴斗大。”
“我看也不过双角子那麼大。”李妈说。
“你小。”
“还小?都老嘍!”笑嘆著又道:“我们这都叫没办法,出来帮人家,余大妈家里有田有地,有房子,这麼大年纪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