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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舒嘴角轻扯,将耳边碎发撩至耳后,轻声问道:“祖母还睡着吗?回来多日没来请安,是我的不是了。”

竹枝笑着将她迎进来,“姑娘客气,原就宫中当差辛苦,老太太发话免了姑娘来回请安,这大冷天还跑来呢。”

厅里点了清神湿香,清苦气息扑入鼻间,带着沉闷枯燥,冉冉白雾将跪在佛龛前的老人拢在期间,佛陀抬眉淡笑,老太太嘴角紧抿,周身像是藏在无数悲苦。

竹枝给她上了热茶,安静退下,老太太像是没看到她一般,自顾闭眼,沈文舒也不着急,掀开茶盏吹起浮沫,热气上涌,熏染眉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神龛前老太太入坐化活佛,木椅上,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如老僧入定,一老一少在暗沉的佛堂沉默相对,像是在进行角力,看谁憋不住当先开口。

等佛龛里的清香燃尽,白雾退却,老太太抽动鼻子,吸了最后一口香气,缓缓道:“舒儿,你来替我做只清神香吧。”

沈文舒不觉意外,沉默揭开随身带的木盒,将里面香料渐次取出。

既是拜佛,这次要做的,是清心降真香。将调好的紫润香挑出称量,又取出盒中栈香、黄熟香、丁香皮、紫檀香分别称量切碎备用,再取建茶末,开水化开,点茶,拌香。

一重称量中有条不紊,沈老太太从神龛前站起身,缓慢踱步走到沈文舒身边坐下,看她将成霜焰硝从盒中拿出,将白茅香切细,与青州枣一道入炉煮至,等沸期间取甘草、甘松、藿香、龙脑慢慢研磨成粉。

沈五与她母亲长得相像,同样的莹白肌肤樱桃嘴儿,是有福之相,特别是制香之时,姿态娴雅,沉浸期间,不知外物。

像,也不像。老太太盯着她出神,李氏生得娇美,不争不抢,是个任人揉捏搓扁的面团性子,而她的女儿,一双灵秀杏眼如古井深渊,深不见底,是只狡猾的狐狸,沉得住气,吃得了苦。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是沈家对不起她们母女,可是,若重来一回,大抵还是这么解决,她虽觉可惜,但不后悔。

叹息间,沈文舒的清心降真香已制成,从香筒取出羽尘扫净香灰,拿香箸夹取少许香料,放置隔片,燃香。

袅袅白雾升腾,火势低微经久不灭,入鼻沉稳清新,如房外白雪,淡泊清凉,闻得久了,这股香雾吸入肺腑,带出内里浊气,只觉浑身轻盈舒爽,仿若将将羽化成仙。

在安静燃香间隙,沈老太太开口:“你不想嫁入崔家,想让我去说动你父亲。”

沈文舒与华阳斋并无多少交情,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临近的,也就是崔家与沈家的亲事。

沈文舒点头,老太太既然猜出来,又肯见她,这条路,应是走得通。

“崔家没什么不好,崔家哥儿年少有为,又是太子近臣,你救了他们家老夫人的性命,嫁过去,要比你在家里过得舒坦。”

老太太实话实说,沈文舒在家中情形,明眼人一看便知,爹不疼娘不爱,还有姐姐妹妹暗中使绊子,能好好活着已是不易,若有活路,常人该火急火燎跳出这个火坑,哪怕后面还有火坑,但结果不会更糟了吧。

“祖母,我不嫁,我是亲眼看着娘亲怎么来的,和一群女人斗来争去,一辈子附在男人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沈文舒抬起头,眼眶微红,她死死咬着唇,不叫眼底那滴泪落下,“若我夫君不能心中只我一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从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口中说出,犹是杜鹃啼血,让人听见平生惊骇惶恐。

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已是这般心志,说大了是心比天高,可这句话后面跟着的,是命比纸薄。

老太太听得一阵揪心,倏然攥紧了手中念珠,声音颤抖:“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母亲一般,我曾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必能……”

剩余的话僵在喉间,沈老太太怔住,她告诫沈文舒,只要安分守己,就有平乐日子,可真是这样吗?这孩子一回来,就成了沈家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她活着,就碍着旁人的路。

沈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喉间如被扼住,再难开口劝她。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着,等胸口肺腑充盈香雾,她终于松口:“你心中自有天地,也该知晓,想要退婚,找我没用的。”

老人半耷的眼皮睁开,凝望着炉中香饼,“你瞧,若将隔片揭开,这团香会如何?”

沈文舒愣在原地,顾不上礼仪尊卑,上前拨开隔片,火势渐起,原本缓慢燃弄的香粉燃速增快,浓烟骤升,刺得人眼鼻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