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要想到一点,土地实名制的冲击不仅仅是我们世家,宗室、军中元老、重臣、民间望族,关联者何止千万,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支持我们的行动,而且从政事堂两次表决、最后以四比三的微弱通过这项法案就可看出高层分歧严重,况且我们并不是要推翻他,只是希望太子登位,这次他去碎叶会晤大食君主,离长安万里之遥,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走出这一步棋,世家将从此不复存在,此乃生死存亡的关头,各位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张破天说完,向众人扫了一眼,希望大家接着表态,“我支持张阁老的方案,这也是我的方案。”紧接着开口的是崔贤,无论从公从私他都希望张焕下台,裴佑没有开口,但他却举起了手,长孙南方也举手了,接着房宗偃也举手了,这时所有的目光都投在沉吟不语的楚行水身上,他是朝中第一元老,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楚行水的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矛盾过,这种矛盾是国家利益和家族利益之间的矛盾,如果张焕能留三分余地,比如给楚家留五千顷土地,他也绝对会支持张焕的土地实名制,他也知道这是抑制土地兼并的猛药,事实这也并不是什么新办法,这是一种最起码的措施,问题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统治者敢这样做、愿意这样做,因为这是一个将动摇统治基础的法案,可偏偏张焕敢做了,剥夺大豪强大地主占有的土地,这种魄力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仅是这种魄力,楚行水就对自己的外甥钦佩不已,可是他楚行水不能代表自己,他代表的是整个楚家的利益,楚家的核心利益有两个,一个是血统,一个就是土地,现在张焕触犯了这个底线,将楚家的核心利益毫无保留、赤裸裸地剥夺了,这要他楚行水如何抉择,他也相信无论是裴佑还是房宗偃、或者崔贤、张破天,他们都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走出这一步,可是他们都选择了鱼死网破,楚行水不由暗暗长叹一声,‘焕儿,舅父为了楚家的利益,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了,要怪就怪你做得太绝,不留一点余地。’
他沉思良久,终于心一横,徐徐说道:“他们是父子,父业子承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是早晚之事,我们只不过把它提前了。”
楚行水说到这里,众人悬在空中的心都放了下来,他是支持这个方案的,但楚行水并没有停下来,他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个方案的关键并不是韩滉、元载等相国,关键是要得到军方支持,没有军队的支持,我们办不到这一点。”
楚行水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确实如此,张焕之所以敢天下之大不韪推行土地实名制,就在于他掌控了军队,如果没有军方的支持,张焕一旦杀回来,他们统统都得完蛋。
这时,张破天再次开口了,“这个问题我早想过,我就是军队出身,我知道军方的从众性,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只要是他的儿子登位,军队就会默认这个事实,关键就在于是太子登位,而不是另立新皇,所以我们只要有一支军队支持,让太子顺利登位,那后面的事情就会水到渠成,他即使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这就如当年肃宗皇帝在灵武即位一样。”
说完,他向楚行水望去,楚行水也带过兵,应该理解他的观点,楚行水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张破天的说法,虽然还是有点风险,但张破天说的确实有道理,关键是拥立太子登位,而不是另立新皇,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众人见楚行水点头,皆开始兴奋起来,这时裴佑率先道:“如果真的仅仅只要一支军队,我倒有这个把握。”
崔贤立刻笑道:“裴二叔请直说,不要给我们猜哑谜。”
裴佑笑了笑,“你们难道忘了宗正卿李侨吗?”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所有人都一下子恍然大悟,李侨在陇右拥有两万顷土地,是大唐最大的地主,土地实名制最大的冲击者应该是他才对,但众人想到的并不是李侨本人,而是李侨的儿子李苏,左羽林大将军,掌握一万五千羽林军,控制着皇城和大明宫,而右羽林大将军李定方护卫张焕到西域去了,若能得到李苏的支持,这件事就成功一大半了。
裴佑又接着说道:“我与李侨私交极好,李侨那边就由我去说服他。”
裴佑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急速行驶,从二十天前他离开长安回相州,又从相州返回至今,他一天也没有休息过,他就像一部亢奋的机器,不知疲倦的运转着,但他毕竟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近一个月的操劳使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渴望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好好地睡上几天,可是......
裴佑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了车窗外,此时正值天色将晚,宽阔凉爽的朱雀大街上挤满了出来纳凉的百姓,家家户户携妻带子,或悠闲散步,或席地而坐,一群群快乐的孩童追逐嬉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国泰民安时才会有的一种舒心,‘大治’已经八年了,大唐无论民富还是国力都全面走向复苏,米价已经连续两年仅二十几文,可就在二十几年前还曾有斗米千钱的悲惨记忆,不少人没有忘记那段历史,裴佑也没有忘记,此刻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他现在的所做所为,难道就是在毁掉这种繁盛吗?裴佑痛苦地将车帘拉上了,他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之路。
李侨担任宗正卿也已近八个年头了,他今年六十五岁,无论精力和体力都大如从前,看来宗正卿是他的归途了,可是李侨这几年却并不高兴,他觉得他的付出和得到不相匹配,在张焕主政陇右的那几年间,他为西凉军捐出了四百多万石粮食和百万贯钱,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家产了,可张焕登基后,他的长子李悦出任陇州刺史,次子李苏先出任朔方定远军兵马使、九原兵马使,后调回京升任左羽林军大将军,但李侨却认为这并非是捐助钱粮的缘故,长子李悦早就是陇西郡司马,而次子李苏也是因为积功升职,可能张焕唯一的报答就是他这个宗正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