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的掌柜姓张,昨天杨元庆派人来和他商量酒席时,他一口答应,心中欢喜无限,请一千多名巨商富户来他酒肆吃饭,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宣传,他信心满怀安排着丰盛的酒宴,鹿唇、白鳝、鲈鱼,上好的大利蒲桃酒,各种上好的佳肴都在他的菜单中。
可下午开始商量具体细节时,张大掌柜的心瞬间被冻成了冰坨,对方只肯付一百吊钱的酒菜钱,平均一桌只有一吊钱,别说酒,连肉菜都上不起,这么寒酸的请客,要么就丢掉面子,要么就是他张大掌柜自己掏腰包充门面。
在面子和腰包之间,张大掌柜最终选择了后者,一吊钱,连米饭都准备不起,只有五盘冷菜,都是清新爽口的山野小菜。
此时,张大掌柜正在房间默默流泪收拾自己的铺盖卷,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鸿门宴,恐怕至此以后,长安的大户商贾,没人再愿意来他的酒肆吃饭。
宴会场上,杨元庆走上前台,他要开始发言了,这才是今天的主菜,每个人的耳朵竖起,憋着呼吸,一名肥胖的富商紧张得连声咳嗽,惹得全场人对他怒目而视,他更加害怕紧张,憋红了脸,竟一下子晕倒过去,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名士兵连忙上前,将他抬了下去。
杨元庆笑了笑,尽量用一种全场都能听到的高声说:“先向各位说一声抱歉,只是因为时间太仓促,酒肆方面来不及准备,所以有点怠慢大家了,我的手下正和酒肆方面严正交涉。”
房间里,张大掌柜忍不住要嚎啕大哭。
杨元庆继续在给众人阐述家国天下的道理,力图让大家觉得,这是一种光荣,是为朝廷和大隋分忧,和圣上同甘共苦。
“三十余万难民涌入京城,都是大隋子民,都是兄弟姊妹,一方有难,当八方相助,朝廷已经下令开启义仓赈灾,但粮食还是不够,这就需要在座诸位慷慨相助,为朝廷分忧,让三十万灾民感觉到京城士绅们的善意,包括军队,我们也在尽全力……”
杨元庆的话题又转到了军队上,他要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是军队在保护他们,他得到了恩惠,现在是他们报恩的时候。
“我们数万兄弟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保护京城的安全,保护在座诸位的财产安全,到目前为止,在座诸位没有一家被流民冲击,是我们在尽全力保护大家,也请大家配合官府和军队赈灾。”
杨元庆提高了声音,“我们也不愿意大家的府邸被流民冲击,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但不能保证,如果粮食不足,我们就会控制不住饥民闹事,很可能各位中就会有人家被饥民们破门而入,这种情形是我们不愿看见,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杨元庆就准备向圣上请罪了,各位,京城安全,人人有责,大家和我一起承担起这个责任吧!”
开场白说完,杨元庆的发言进入了正题,“我们计算过,按每个灾民一石粮食计算,一共需要三十万石,而京城一共有六千大户需要为朝廷分忧,也就是说平均每户五十石粮食,如果粮食不够就按常平仓价格折现钱,我们可以去别处购粮。”
杨元庆说完,酒席上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大作,常平仓粮价是斗米四百钱,一石米就是四千钱,四十吊钱,五十石就是二千吊钱,每家每户至少要出二千吊钱,而市价斗米两百钱,只需一千吊钱,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劫。
“各位请安静!请安静!”
宴会上又渐渐安静下来,杨元庆笑道:“我知道大家很奇怪,为什么不用市价来折算,因为我要圣上交代,而圣上所用的就是常平仓的官价,圣上不知道市价,也不会考虑市价,主要是现在常平仓无米,价格依然维持在斗米四百文,所以我奉劝大家尽量捐粮食,若实在是家中粮食不够,可以去市场上买。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圣上还有几天就会返京,如果谁愿为圣上分忧,捐五百石以上粮食,我会把他的名字呈给圣上,请圣上特别嘉奖。”
一群士兵拿着认捐簿走进了客人中,请他们签名认捐,一名商人叹息一声,对众人低声道:“这个没办法,不捐估计走不了,而且说不定士兵会装扮成流民冲击府第,大家为自己的妻女想想,认命吧!”
他提笔写下捐粮五十石,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摁下手印,起身对众人拱手道:“兄弟回家准备粮食,先走一步!”
陆陆续续有客人认捐完走了,捐款开始不久,在会场的东北角便陆续聚集一群人,约十人左右。
这些大户是陇右乡党,他们昨天开会协商了一天,终于决定集体抵制这次募捐,众人都汇聚在他们临时首领姜忪周围,姜忪给他们信誓旦旦保证过,独孤家已经承诺,支持他们抵制募捐。
这时,宴会上很多客人都注意到了这群陇右乡党,渐渐安静下来,连杨元庆也注意到了。
众人商议几句,姜忪霍然起身,指着杨元庆厉声质问:“请问杨将军,你口口声声说灾民如何艰苦,每人需要一石粮食,所以要三十万石,可据我得到消息,从今天上午开始,灾民已经大量返乡,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粮食,你却只字不提,你当我们是好愚弄吗?”
中年男子的厉声喝问使宴会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就像一株拔地而起的大树,使无数肉疼钱粮的大户们找到了一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