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091章

宋夫咬紧牙关道:“宋启再不济,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没有女儿,我这辈子大不了就这样了,将来若是没人送终,弃尸荒野又能如何?反正身后事,我也看不到了。但是我绝不可能,给那个贱人的女儿荣耀。我的嫁妆,嫡女的身份,宋二她一个都别想要。”

说到这里,宋夫抬眸看着宋大人道:“妻主若是不愿意,那就休了我吧。我正好和宋启一道,一起去云翠观相依为命。”

宋大人气急,她怒指着宋夫道:“当初就不该娶你,你以为我宋家愿意要你那点嫁妆?你看看宋启跟着你,都学了什么好了?我宁愿他死在魔月,也不愿意他回来给我丢人。”

宋夫轻嗤了一声,道:“宋启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若是今日,他贵为一国王君,妻主还会如此嫌弃他吗?宋启是我一个人教导出来的吗?宋启小的时候,想要什么你都满足,难道不是妻主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吗?如今孩子不懂事了,你知道嫌弃了?”

宋大人眼眶微红,她指着宋夫颤抖道:“你以为我愿意局面变成如今这样?若是宋启是王君,家里几个孩子的婚事,我至于这么着急?以往,诸如褚大人那般的寒门出身,我是最瞧不上的。若非是她的正夫高氏家族有能耐,你以为我看得上褚烨?到时候以咱们家的威势,配那个费宸也是绰绰有余。”

宋夫轻呵了一声:“妻主在这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自高宗帝时起,太傅便没有实权,宋家到了如今,不过是因为门生遍地,才能屹立不倒。当年,太上皇和太上王君之所以选了咱们宋家,并非是宋启多么听话,而是以宋家的能耐,定不会有外戚之乱。”

宋大人气得指着他:“你以为,就你这后宅的夫郎看得懂?我就看不懂吗?可若咱们是王君的母家……”

宋夫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冷静得多,他一字一顿道:“妻主,您的梦该醒了。没有可是,也没有如果,宋启如今就是不成事的,他没法再给你带来任何的利益。他在魔月时,便受了不少苦。本该给他的嫁妆,也被妻主扣下了不好。妻主可以扣下宋启那份嫁妆,但是我的东西,不能动。任何人都不行。我的嫁妆,就是留给我儿子的。妻主非要给我过继一个女儿过来,可以啊,让张氏把他的女儿过继给我。宋漫漫和宋轻轻,谁都不行。我绝对不会养王氏的儿子。”

张氏是宋大人第五房郎君,他膝下有一女名为宋夕夕,今年才十岁。

张氏其实是宋大人最不受宠的郎君,他是宋大人早年的通房,在府里十几年了,也没受宠。那日不过是照顾酒醉的宋大人,才得一次宠,谁知道宋大人那会儿竟然就有了。

宋大人那个时候,年岁已经很大了,府上的女儿也不少,她实在是不想再生一个,故而那段时间,她没少打骂张氏,连带着宋夕夕生下来,也不受宠。

这孩子一旦生多了,就会有比较。哪怕她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她也格外宠爱王氏的那两个女儿。

一直以来,这宋夕夕才是宋府最不得宠的孩子,连府上的狗都嫌弃她。

可如今,宋夫却偏偏指了宋夕夕养在膝下。

宋夫像是故意气宋大人一般,学着她的语气开口道:“宋夕夕既然过继到了我的名下,那也不能叫宋夕夕了,即日起,便改叫宋夕,单字,以显尊贵。”

这会儿,王氏站在后殿,紧抓着宋漫漫的手道:“女儿,是爹不好,爹从前不该跟宋夫争强好胜,如今耽误了你。”

宋漫漫很喜欢褚烨,或者说,当初褚烨入神都大选的那一次,她便遥遥看了一眼。

那一眼,便放在了心上。

褚烨没有费宸那般俊秀,可他看起来很乖,他当时就站在褚夫的身侧,笑得很甜。

那个时候,宋漫漫就拉着母亲大人的手,对她道:“母亲,我将来若要娶夫,便要娶褚烨那般的儿郎。”

宋大人当时并没有笑话她,反而是道:“咱们陛下的性子,该是像太上皇的。她早就跟你长兄承诺过,日后后宫,唯有你兄长宋启一人。你且等吧,等到这褚烨出了星辰台,母亲亲自去为你求亲。”

宋漫漫高兴不已,她当时看褚烨的眼神,已然像是看未来夫君那般。

可是现在,宋启没了王君之位,褚夫如今又攀上了当今王君,备受宠爱。听闻前几日的满月宴,王君还特意拉着褚夫说了好久的话,连费沈氏,都没有这般荣宠。

如此一来,她和褚烨的婚事,怕是更不可能了。

宋漫漫一想起褚烨的面容,心里便是一痛。

她抓着亲爹的手,拽到了后院,然后拿出手帕给王氏拭泪,她小声道:“爹,别哭了,您得母亲宠爱这么多年,哪怕不与宋夫相争,他也不会待见您的。”

明面上,她得管宋夫叫父亲。王氏只是小房,若宋夫不能让她叫小父,她也得跟府上人一样,管他叫王主子。

可是私下里,宋漫漫还是管王氏叫爹的。

宋漫漫又劝道:“爹,晚上母亲若是去您房里,您可千万不要哭哭啼啼的,母亲在宋夫那受了气,到您那,就是盼着您能安慰她几句。到时候,您就以退为进,若是母亲主动提及我的婚事,您就说,儿女婚事得看缘分,若是实在求不来褚烨,便算了。”

王氏止了哭声,他笑了笑道:“还是我女儿聪明,知道如何拿捏你母亲。我若是如此说了,你母亲心里定然不好受,到时候,不必咱们多说什么,你母亲自己个就能想着这事。说到底,爹身份卑贱,帮不上你什么忙。可你毕竟是长女,你母亲会放在心上的。宋夕夕哪怕是过继成嫡女又如何?不受宠还是不受宠。”

宋漫漫叹了一声,她又劝了王氏几句,才把王氏哄回房。

宋漫漫表面看起来十分冷静,可心底却把宋启骂了个遍。

从前宋启在府上的时候,便耀武扬威,不把她们这群妹妹看在眼里。

宋启还好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儿家,早就把她们欺负死了。

可如果,宋漫漫若是敢说宋启欺负她,莫说母亲不信,外人也不信。

人人都说,宋启乖巧可爱,颇得陛下宠爱,陛下那边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宋府送。

其实宋启也没有在明面上苛待她们,但是吃穿用度上,宋启总是喜欢跟她们抢。

宋启什么都有,宋太傅觉得他是未来王君,他又是嫡出,所以祖母的好东西都给他,母亲也偏爱他,宋夫是他的亲生父亲,更是不必说,把宋启宠出花来了。

可即便如此,宋漫漫想要什么,还是得偷偷去跟母亲求。

只要是宋漫漫想要的东西,宋启不管需不需要,都要拿走。

宋启不仅是嫡子,身份尊贵,他还是未来的王君,那个时候,宋漫漫不敢与他争锋。

谁成想后来,宋启会作这样的大死呢?

宋启回来之后,宋漫漫也想着要去嘲讽他几句。但是最终,她都忍下来了。

宋启到底是宋家人,是她的哥哥,这些日子,他们宋府遭受的嘲笑已经够多了,她如果也跑去嘲笑宋启,只会让母亲觉得不安生。

可是眼下,她是真的受不了了。

凭什么她要被宋启压迫至今?小的时候,她什么都得忍着。如今宋启没做成王君,全家上下还得忍着。

去他奶奶的,宋漫漫决定不忍了。

她当日便去了云翠观,也不顾宋启身上还有伤,她伸手指着宋启,好生埋怨。

“宋启,你就是个丧门星吧?就是因为你,咱们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你如今都被人弃了还不安生,就凭你那点姿容,你还想和当今的王君比吗?人家王君是何等容貌?你又是何等容貌?”

宋漫漫想起褚烨那个小郎君,顿时悲从中来,她呜咽着道:“如今有了你,我和褚烨的婚事,怕是更不能成了。”

宋启本来气急,可他挨的那二十板子着实不轻,这会儿上了药,身上疼得不行,任凭那宋漫漫对他骂骂咧咧,他却一声都没吭。

不是他想忍,只是他刚想动一下嘴皮子,身上就疼得厉害。

那宋漫漫骂了一通,自己倒是走了。

而宋启盯着她的背影,一脸的怨毒。

宋启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如今回到了神都,连一个庶女都敢爬到他头上来了。

他想要对付空寰,难于上青天,可他若想对付宋家这几个贱皮子,还是容易得很。

宋夫给他送的奴才很快便到了云翠观,当然,宋夫还带来了郎中,给他用了上好的药。

宋夫在宋启耳边碎碎叨叨了不少话,包括宋启他娘逼着宋夫承认宋漫漫是嫡女,却遭到宋夫反对一事。

宋夫拽着宋启的手道:“宋夕夕那个孩子还不错,挺乖巧的。不过启儿你放心,爹的嫁妆,什么东西都是你的。爹留一些东西将来到园子里养老就行。你娘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人家把王氏当成她的心肝肝,人家有孩子又有宠爱,比我可强多了。”

宋启早在宋府的时候,就听够了他这套怨夫言论,如今再听,他只觉得厌烦。

宋启道:“这么多年了,你若是有手段,也不会被一个王氏压了一头。一个小房而已,弄死他又怎么样?还能容他活到如今吗?”

宋夫吓得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宋夫是世家贵子,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宋夫大约也没想到,宋启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夫又劝了宋启几句,大约是让他要安分守己,然而宋启,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又过了小半月,宋启的身子骨终于好了。春日就快要过了,这几天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宋启那日倒是听说了一事,说是陛下趁着休沐,带着王君在草场跑马。

自打宋启回到了神都,关于陛下是如何宠爱王君的那些话,他都听得起茧子了。

还有人说,王君头上的新发冠整整摆满了一间屋子,其中有不少,还是陛下闲来无事,亲自打磨的。

还有人说,陛下统共给王君做了六把折扇,每逢王君生日,或是什么节日,陛下都喜欢送王君折扇。

王君如今见朝臣亲眷,都开始用那些折扇配衣服了。若是今日穿蓝色的,便配上陛下那把画大海的折扇。

折扇上的画,全是陛下亲笔。

连云翠观的小道长都满心向往:“若是我也能找到像陛下那样的妻主,我就是还俗又能如何?”

旁边的小道长嬉笑一声:“行啦,别做梦了,你有王君那般的容貌吗?如今这天下第一美男,已经更名成当今王君了。王君长得是真美啊,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住那般容貌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宋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也是有的,月忆。

宋启前一日,看见月王带着莫起来云翠观上香了。

月王不信这些,她来云翠观,是因为想要陪着莫起来拜会他的同门。

莫起在云翠观那么多年,观里的道长们都把他当成亲人看待。

这些道长们对莫起是真心实意的,对宋启,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宋启遥遥看着月忆照顾莫起的样子,心底一片苦涩。

原来月忆最宠爱他的时候,也是那般的无情。她待莫起,才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对宋启那个时候,不过是逢场作戏。

如果宋启当时再聪明一点,就会发现月忆说情话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温度。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启很想冲出去杀了月忆,就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宋启没能做到。

宋启当晚懊恼地回到了卧房,他怨恨什么都没不能做的自己。

他没办法抢回朝熙,更没办法抢回月忆。他曾以为自己得到了两个女帝的偏爱,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空有报复之心,却不知道该如何施行。莫说是陛下,连月王出门,身边都有那么多护卫跟着,宋启根本近不得身。

宋启那晚哭了很久,听到朝熙和空寰是如何恩爱的时候,他都忍下来了。可看到了月忆和莫起,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恨空寰,更恨月忆。

宋启从小就和朝熙有婚约,他一直觉得,他将来的妻主只能是朝熙。

朝熙对他很好,每逢年节,都会给他送很多礼物,他随口一提的东西,朝熙也会记下来。

宋启陪在朝熙身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如果要细想,那差的大概就是爱吧。

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朝熙。

这也是月忆出现之后,他义无反顾地去追寻爱的理由。

什么家族,什么王君之位,那一刻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在月忆跟前,才有了爱的感觉。

他也以为,月忆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