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其实心里等的就是这一刻,“哎呀,广梅怎么来了,这位是……”
“三嫂,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朋友,黄姐。”
“黄姐,这位就是我三嫂。”
黄姐笑眯眯的,十分热情的伸出双手,握住卫孟喜的手,十分用力的晃了晃,“卫女士你好你好,你可是咱们金水市有名的乡镇企业家,美味食品可是咱们民营经济中的佼佼者,久仰大名。”
卫孟喜现在倒是习惯了这样的“优待”,每次去各个部门办事遇到的小领导都是这么跟她打招呼的,毕竟她现在可是整个金水市有名有姓的纳税大户,不说是最大的,但绝对能排进前五,这些非实权部门的小领导,一般还真见不上她。
“你好,黄领导。”
黄姐笑得见牙不见眼,“冒昧来访,实在抱歉,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刚进矿区,她就发现自己低估整个金水煤矿了,以前的金水煤矿虽然也带着“金水”俩字,但在他们这些真正的金水市民面前,就是“落后”“封闭”“脏乱差”的代表,即使现在因为气肥煤的开采效益起来了,但一般的金水市民还是不愿往这边来。
她也好几年没来过了,最近一次是七八年前,谁知一进村,就被这么多亮堂堂的新房子给震惊到了。
这些整齐的新房子,不是金水市那种常规的青砖房,而是红砖房,外头还贴了一层雪白漂亮的瓷砖,不是平房,而是两层三层的小楼,哪怕面积大小不一,但都是方方正正,宽敞明亮,一幢幢矗立在路边,别提多漂亮了!
家家户户门口,都停着摩托车三轮车,哪怕最差的也是自行车,从院门看进去,里头也是花园爬山虎葡萄架和菜地,比他们在城里住的筒子楼可高档太多了。
再说环境,上一次来的时候,正是煤矿效益最差的时候,空气里都是灰蒙蒙的,煤矿的上空好像永远看不见太阳,即使外头是艳阳高照,这里也只能看见一轮灰蒙蒙的光圈,更别说附近的房子,墙上屋顶上树叶子上都是一层灰黑色……人来里头走一圈,晚上擤出来的鼻涕都是灰色的,更被说晾晒在外头的衣服铺盖,保准让你变个色,洗了比不洗还脏。
可这一次,她觉着自己好像来的是另一个地方。
这里山清水秀草木繁盛,原本的窝棚区小泥巴路变成了光滑的水泥路面,两旁是各种能满足群众衣食住行一切需求的铺面,就连理发店也有三家,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是干净整洁的,哪里有煤灰呢?
她进到小陆这嫂子家后,眼神就在院里的植物上打转,可植物叶子非常绿啊,一点灰尘也没有,院里晾晒着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一股肥皂香,而抬头再看,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以前那层笼罩在空气中的灰尘消失了。
要进煤矿之前,广梅就说了,她哥哥现在就是管防尘工作的,不仅采煤工程干得好,就连空气质量也是杠杠的。
当时她还觉着广梅是不是夸张了,这谁都知道煤炭产业和环境污染就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要么就是两个问题都没有要么就是都出现,可她现在是真看到了,矿区群众的经济水平和生活水平远超她想象,就连环境治理和煤矿效益也是同时共存的。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用陆广梅的话说,什么时候,就在她三哥没日没夜加班的时候,全年无休的时候,戴着安全帽在底下穿梭的时候……
“不麻烦不麻烦,快请屋里坐。”卫孟喜把她们请进客厅,又嘱咐院里的小伙伴们声音小点儿,不许打闹。
正准备泡茶呢,大闺女和二闺女已经进来,一人端着热水壶给她们泡茶,一人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还插着牙签呢,一会儿又端来一盘洗干净的葡萄。
陆广梅感慨,“卫雪卫红长大了啊。”
卫孟喜笑笑,她倒是没专门教过她们切西瓜,但从小到大看着她干,几次也就会了,那形状切得十分漂亮,就连泡茶也知道三个人要一样的深度,一样的茶叶。
“四姑你们聊,要是缺什么只管叫一声,我们在院里玩儿着。”卫红脆生生的说完,就出去了,还把门给合上。
黄姐实在是诧异极了,她觉着这俩闺女就像专门培训过怎么待人接物一般,从容大方,礼貌周到。
卫孟喜心说,那还得感谢苏奶奶,这些礼仪都是苏奶奶教的,男孩女孩都教过,但男孩心思没这么细,也正常,只要他们知道有重活脏活抢着干就行了。
陆广梅是急性子,三嫂还能谈笑风生,她可等不及了:“三嫂,我们这次来还是想找你谈谈上次的事,听说你们文具厂最近正在到处打广告扩大知名度,黄姐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看行不行?”
黄姐笑笑,心说这姑嫂俩的性格真是完全反着来,一个急吼吼火烧眉毛,一个稳坐钓鱼台,也不知道是真的吃准了她们,还是有另外的门路,选择多,不差她们这一个?
想到后一种可能,她也慌了,“是这样的,如果卫女士真如电视广告上所说的,愿意每卖一支笔就给残障人士捐献一角钱的爱心,那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们金水市残联?当然,我知道以卫女士的人品,肯定是言出必行的,如果你捐给我们这边,我们这边也能为你的广告事业加一把力。”
卫孟喜挑了挑眉头,她等这么长时间,肯定就是等着钓大鱼的呗,当然要看看鱼到底有多大。
“是这样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次捐款活动,我们市残联会联系省台的记者,届时将会把我们的捐款交接仪式写成一篇文章,第二天发表在省报头版,你看怎么样?”
三十年后有买热搜的,现在就有买报纸的,但报纸头条也不是那么好买的,老百姓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你要是个体户自己买,买得太明显那就是适得其反,但如果是官方出面联络的采访,那就不叫买。
卫孟喜现在广告已经打出去了,感兴趣的人很多,从侯烨接到的电话数量就能看出来,但问题是没人相信他们会真的捐款。
如果能有一家报纸,恰巧采访、拍摄到他们捐款的情形,写一篇客观公正的报道出去,那无疑是告诉所有正在犹豫的人,不相信的人:瞧瞧吧,人家万里文具厂说捐款那就是真捐的。
钱都亲自交接到残联基金会手里了,你还不信吗?
报纸都报道了,还能有假吗?
卫孟喜可以肯定,黄姐能抛出这样的橄榄枝,绝对是仔细研究了她现在正缺什么的,而广梅就充当了中间人,给老陆打电话问过最近她忙什么的,才推论出来的。
“媒体采访报道,我相信这对于黄领导你们部门也是一件好事,但我现在的问题是,厂子不在金水市,要在金水市我绝对是良好市民,第一个捐给你们,实不相瞒,粤东省那边也想让我们捐给他们,毕竟厂子在那边……”
黄姐心道不好,这跟自己预料的一样,难怪卫老板这么长时间无动于衷,就连她亲亲小姑子出面都说不动,原来是粤东省的同行也想拿到这笔善款啊!
本来,愿意在这种清水衙门工作的,大部分都是有慈善之心的,这时候经济不发达,也没有那么多的企业给捐款,每年愿意捐款有钱捐款的就那么几个,能争取到一笔善款单位面子上好看,对当地残障人士更是好事,这是能直接惠及他们的。
每个地方政府都缺钱,能拨到他们这种单位的款本就少得可怜,能拉到“外援”就是一种政绩,一种实实际际能做好事的政绩!
看来,她们怕是还来晚咯,黄姐心里着急,嘴上也忙道:“小卫老板,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我一定帮你解决,就是我解决不了我也给你想办法去。”
话才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这话说太大太满了。
但现在反悔更不像话,于是只能在心里期待这个卫老板是个拎得清的,可别给她整一些破坏原则的要求出来。
“黄姐您也知道我们做民营企业的,其实也没多少底子,全靠国家政策好,既然说出去的话,就要做到,我是怕我把钱捐给你们这边,粤东省那边不知情,还以为我们是自己后悔不想捐了呢,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办法,做一个全国性的宣传,能让那边的人都知道?”
见她为难,卫孟喜又笑着补充:“其实也不用太多,就一篇文章就行。”
黄姐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懂了,迅速在心里衡量事情的难易程度,用一笔善款换一篇全国公开报纸的报道,她们部门能做到吗?
卫孟喜本意也是做善事,“按照目前我们文具厂的销量来计算,目前已卖出五万支圆珠笔,五千块善款我们将会按期交付给慈善基金会,如果黄姐你们那边方便的话,我随时恭候。”
黄姐和广梅的眼睛同时亮起来,“唰”一声齐刷刷移到卫孟喜脸上,居然有这么多?!
她们其实一开始想的是几百一千块左右,要让谁家富起来是不可能,但买成米面粮油或者孩子文具书包之类的送给残障家庭,尽量让大家都能“尝个味儿”。
可要是五千块的话,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
要知道,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才两百块不到,五千块已经相当于是一个工人三年的工资了!这要是拿去聋哑人学校,盲人学校,给他们买书买字典的话,那就是全市的特殊人群都能享受到的福利!
黄姐当机立断,“行,我去想办法,到时候一定给你在全国日报上发一篇专题文章,为你们厂正名,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广告不是虚假宣传,而是真真实实在做善事。”
生怕卫孟喜反悔似的,她立马就说要赶回单位去汇报情况。
“吃顿便饭再走吧黄领导,也尝尝咱们矿区的特色。”
“不了不了,我明天还要再来呢,到时候一定尝尝你们矿区那家卫……是不是叫卫家宴来着?我听人说味道不错,老早就想来尝尝了,只是……”不敢来。
在今天之前,她以为矿区还是那个脏乱差煤灰满天飞的小破地方,就是有山珍海味也不会来的。
卫孟喜想叫小五送送她,她赶紧摆手,自己骑着自行车来的,怎么能麻烦人家卫老板呢。
她一走,陆广梅倒是没说要走,反正是周末,她明早早早的跟着小五的送货车上省城也不会迟到。
卫孟喜就让她在家里住着,又派卫小陆去叫她爸下班就回来,别加班了。
广梅是个大力气姑娘,压根闲不住,一会儿帮着打扫卫生,一会儿去看孩子们打扑克,可她性子急,做不到观棋不语,都是看谁要输了就着急,一下使眼色,一下打手势的,孩子们都喜欢她,一会儿就打成一片,连张江张川也跟着叫“姑姑”。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四个大的已经上初中了,三个还是全省最好的高中,“三嫂,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卫孟喜笑笑,知道她的意思,要是靠老陆,别说上最好的高中,就是金水市一中都不一定能进去。
就连他亲妹妹都嫌弃他,但卫孟喜必须为他说两句公道话,“你三哥虽然工作忙,但小时候也没少在孩子教育问题上动脑筋,前几年作业都是他辅导的。”
这倒是真的,老陆没当科长那几年回家都要辅导孩子作业,孩子现在的学习习惯和成绩,有苏奶奶的功劳,也有他的功劳。
说实话,卫孟喜就只有在辅导呦呦的时候有那耐心,对着大的四个可没这么好。她时常反省,觉得自己一定是刚来矿区两年老陆不在家的时候,被他们身上这样那样的坏毛病搞焦头烂额了,耐心也就大打折扣。
她不是完美母亲,没办法随时随刻好耐心,刚来矿区那两年,丈夫不在家,自己每天洗下水洗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大部分时候是烦躁的。
再加上那几年孩子们还带着从菜花沟出来的毛病,同样的错,她一次两次可能还耐心,三次四次甚至无数次,就抓狂了。
要不是老陆及时回来,把任务接过去,又多了苏奶奶这个嚣张保姆,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收获这样四个懂事优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