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许楠是酒醉了胡言乱语,可他那张狰狞的通红的脸,还是让我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曾几何时,他还曾赤红着面孔,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如今,淑女仍然窈窕,而那个好逑的君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一晚之后,许楠跟我道歉过好几次,可我冷掉的心,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味来了。
我每天加倍卖力地做饭洗衣,缝制一家人的衣物鞋帽,只愁手里的活计会停下来,让我胡思乱想。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晚饭桌上,许刘氏忽然对我说:“我已经做主,替他纳一房侧室了。你也知道,你这么久了,还生不出,我们没有赶你回去,已经是……”
我默默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许楠在一旁垂着脸往嘴里扒饭,跟我一样沉默无言。
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纳妾的那天。我换上过年才会穿的衣裳,跟在婆婆的后头堆着笑脸操持一切。
穿着红长衫,带着红冠儿的许楠忽然凑到我的跟前,对我说:“月婵,其实,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娘她……你也知道的,我……”
我那天表现地很识大体,我笑,一直笑:“我懂的,我都懂的。”
许楠见我久违地对他微笑,竟松了好大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应酬宾客去了。
纳进门的那个小妾,是许刘氏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比我小上一岁,看起来却比我像个成熟女子。
她的笑是甜的,浓的发腻,她的腰是软的,胸前鼓鼓囊囊的挺出去,晃荡着,晃荡着,叫许楠的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才好。
可我知道,许楠的一颗心,也晃荡着,晃荡着,慢慢的,全都在她的身上了。那样浓烈的甜腻,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对许楠来说,也许恰恰才是他的心头好。
初时,许楠十天里还会有一晚到我房里来,渐渐的,一个月来不了一次了,到后来他病倒的时候我去看他,才恍然觉得,我们似乎很久没有面对面的说过话了。
许楠的病让许刘氏觉得难以启齿,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除了能拜托我去照料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床上的许楠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原来虽然也瘦,可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连脸颊都深深的陷了进去。
他原先是很白净的一张面皮,现在说是白净倒也不假,但那白净却像白绸子一般惨淡,就算是喝滚烫的汤水时,也寻觅不到半点血色。
他白日里总是昏昏欲睡,到掌灯时分,眼睛却亮了起来,看见我坐在床边,奇道:“怎么是你?喜妹呢?”
许刘氏在床边不远的地方听见了许楠的话,她大怒着奔了过来,涨红着面皮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还要见喜妹!要不是那狐媚子,你会病成现在这样!你这个孽畜!真是冤孽啊,冤孽啊!”
我微微叹息,上前去扶住许刘氏,叫她当心身体,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却又对着我哭,我百般劝不住,只得说:“娘,都这么夜了,你这样,让外人听见了,也不大好的。”
听我这么一说,许刘氏才渐渐止住了哭骂,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瞪着许楠直喘气。
许楠之所以会病成现在这副模样,说起来不外乎“贪欢”二字。自打骆喜妹进门之后,他们几乎是夜夜不落,许楠不用对着一个木头一般的女子,兴致自然是空前高涨。
谁知,年前受了一次风寒,他本就身体瘦弱,这几个月来因为行乐过度,掏空了身子,这一病自然居然都未能痊愈。
骆喜妹夜夜照顾他,而许楠仍旧色心不改,在病中也要她手口并用,夜夜贪欢。
如此这般,许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最后竟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许刘氏这才发现了儿子他们的荒唐事,连哭带骂赶走了骆喜妹。可还有什么用呢?许楠的病化成了痨症,连大夫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许楠最终没能熬过那个那个春天,他去的时候正是半夜,我被他痛苦的□□声惊醒,掌灯往床前一看,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久违的潮红。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月婵,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任凭我们叫破了喉咙,他也没有再转醒了。
许楠去了,我虽然伤心,却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公公早逝,所以族里的大伯来替许楠主持丧事。
许刘氏这时候开始对我和颜悦色了,她现在没了儿子,孤苦无依,有我在她身边,她觉得放心。
丧事办完以后,许刘氏跟我商量,求我继续留在许家陪着她,还说族里愿意过继一个男孩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许家。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娘家的大哥二哥忽然闹上门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许楠的真正死因,威胁许刘氏说,如果不赔我们家一大笔银子,他们就将许楠的丑事到处宣扬出去。
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跟许刘氏说过些什么,我只知道最后他们得偿所愿得到了一笔银子,还把我带回了家。
这么多年都不曾留在爹娘身边,可以回家去,我当然是高兴的。虽然爹娘对我并不怎么亲热,大嫂二嫂也总是说家里多了个吃白食的人。
可我依然是高兴的。每天起的最早的那个一定是我,睡的最迟的那个也一定是我;三餐饭全是我做的,全家人的衣裳也都是我洗的;大嫂的闺女是我抱着哄的,二嫂的小儿子,也是我每天看着的。
爹娘见我这么勤力,渐渐地也不说什么了。可两个哥哥却逐渐给我脸色瞧了。他们砸了买卖,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自然是嫌我这个累赘了。
我这些年多少也存下了一些家私,在许楠尚且对我好的时候,我也是有过很多首饰的。
为了不让他们给我脸色瞧,我把家私一点一点的拿出去。两个哥哥知道我还有些本钱,竟对我亲热起来,让嫂嫂帮我做家事,还给我扯了布匹回来做衣裳。
我当时太傻,以为他们是渐渐熟悉了我这个妹妹,所以对我好了起来。于是在他们的花言巧语下,我把银两都给了他们,让他们去做买卖。
可我这一对大哥二哥,天生只是败家的料,在外面吃喝嫖赌,不多久又把我最后的银两都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