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江都王翁主刘徽臣。”
王娡扬了扬眉,不解刘嫖为何推荐这样一位陌生人。
“昔年,先太后也有招淮南王翁主入宫陪驾的先例。所以,我想,你这一次招江都王翁主入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刘嫖解释道,“那刘徽臣如今就在我府中,她和阿娇是生死之交,而且这个孩子,很聪明,一点也不输给当年的刘陵。阿娇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想,从江都王府出来的刘徽臣却可以照顾她,只是她这样身份的人,必须要一个理由才能入宫。”
王娡点了点头,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王娡深深看了刘嫖一眼,说道:“这件事,我帮你,因为如你所说,我舍不得阿娇。不过,馆陶,你真应该去见见她。见过之后,你才会知道,她变了多少。”
……
桂宫
公孙弘与张汤正面红耳赤的对峙着,如果陈娇在场,想必能为两个人想到一个形象的比喻,两头双眼发红的斗牛。看着手下的两位重臣如此作态,也不觉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他开口说道:“两位爱卿,此事暂且搁下不议。关于律法之事,你二人各写个详细的表奏上来,朕仔细看过后,再做考虑。”
刘彻发话了,公孙弘和张汤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在听令的同时也都恨恨地瞪视了对方一眼。这样的小动作,刘彻全看在了眼里,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对于他这样的强势君主来说,手下人之间有嫌隙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今日该议之事都已经……”刘彻正想说点什么总结今日的内朝议政时,他的话却被人打断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韩墨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公孙弘和张汤的眼睛同时看向了韩墨,韩墨这个原本十分得刘彻欢心的新贵,不知道为什么从十数日前开始就不被允许参加内朝议政,直到今日才再度被宣召。可是在刚才的一个时辰里,他却保持着完全的安静,仿佛没有他和个人似的。
刘彻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觉冷淡了几分,问道:“什么事?”
“十数日前,茂陵邑陈府,彭城煤行的主人,陈皎小姐被人掳走,目前还下落不明。臣想,此事有必要向陛下您禀报。”韩墨平静地回道,仿佛不将刘彻这天下君主的喜怒放在眼中。
张汤听完这句话后,神色古怪地瞄了韩墨一眼,不明白这样的小事,他怎会拿到这大殿之上认认真真地讲。而公孙弘却是神色一变,他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刘彻,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韩墨禀报这样的小事而发怒,公孙弘心中一突,心道:难道……
刘彻双唇紧抿,瞪了韩墨一会儿,沉声道:“弘卿,张汤,你们退下。”
公孙弘、张汤听话地退下后,刘彻的双指有节奏地在玉几上扣着,原本细微的声响,因为这静寂的环境和空旷的大殿变得清晰可闻。如此反复了许久,刘彻终于开口说道:“韩墨,朕没看错。你的胆子实在,很大。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竟然还敢在朕的面前提起她?”
韩墨听到刘彻的回答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说道:“看来,接走她的人就是陛下了。”
刘彻抬头看着不卑不亢地挺直腰的韩墨,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语气缓和了下来,问道:“韩墨,你以前在说过,你在辽东城待了不过一年的时间。那你和她相处了多久?在辽东城,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刘彻这么问,韩墨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陈娇的初见,那白衣飘飘的身影,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不禁喉头一紧。
“我到辽东城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陈……姑娘。那时,她是带着一些流民来,那些都是在关内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陈姑娘心肠软……”韩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原来的称呼,要他将自己心仪之人称为娘娘,他还没做好准备,虽然这样的坚持很傻,却是他唯一不向刘彻低头的方式。
刘彻听到这个称呼,不爽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喝止,只是继续听着,听着他们一起建城时一起度过的甘苦岁月,说陈娇那些稀奇古怪有时带来好处有时带来麻烦的巧思,说陈娇笨手笨脚做错的那些事……韩墨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说了。
当听到韩墨提起陈娇有一次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亲自提出要下厨为大家做一锅好吃的,却因为没掌控好调料的比例,将一锅食物弄得难吃无比,而所有的城民为了安慰她,都将那难吃至极的食物给吃了下去时,刘彻不禁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从小就是个等人伺候的主,又哪里会做这些呢?”
“是啊。知道她的身份后,当初的那些事倒不奇怪了。”韩墨也本能的回了一句。
顿时殿中静默了下来,君臣二人对视无言。韩墨看向刘彻的眼神复杂,羡慕、嫉妒、敬仰等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而刘彻却始终都很平静。
“陛下,臣在辽东城见到的陈姑娘和刁蛮的陈皇后,差得太多了……”最后还是韩墨先开了口,他说道,“臣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陈姑娘更好的女子。你却如此对她,真是舍得。”末尾带着点反讽。
刘彻淡淡回应道:“韩墨,这是朕最后一次提醒你,她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你对她唯一的称呼,是娘娘。”
“皇后?那如今椒房殿中那位,又是什么?”韩墨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刘彻眯起眼睛,说道:“韩墨,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墨既然敢在陛下面前提这些,就没想过生死之事。”韩墨淡然道,“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陛下想了解的想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臣告退,陛下若想杀臣,一道诏书,足以。为了墨门臣一定会忠实执行您的旨意的。”
韩墨就这样大阔步地离开了桂宫,出了长安城。而刘彻却脸色阴沉地坐在宫中,他的外表依旧平静,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韩墨,你懂什么?不过一年时间的相处,你以为你会比我更懂她吗?
……
陈娇坐在靠椅上,悠哉游哉地吃着桃子,还有阿奴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凉风一丝丝的吹来。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后,她不由得感叹,真是好舒服啊。
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陈娇想,果然应该早点给自己准备一个椅子。几天前她终于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强烈要求平阳侯府的人给她调几个木匠来,开始手动制作她的靠椅。今天终于完工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开始享受了。
自打那日和刘彻“敞开心胸”地谈过之后,她似乎就获得了解放。不同与刚开始时候的频频骚扰,她已经十多日没见到外人了,此处只有服侍她的阿奴和侍卫兼管家的那名死士,大概是得到了嘱咐,这些日子,无论她如何无礼的要求,那死士都会面无表情地为她办到。她的物质享受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精神上却是心急如焚,每日为脱离这个牢笼而心焦不已。被擒十日后,她终于解脱了,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在这个时间段过去后就完全作废了。现在,无论她如何忧心忡忡,事情都已不可挽回,她干脆也就看来了,在平阳侯府过起她的大小姐生活来。
刘彻站在远处的树林里,看着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制作的名为靠椅的器具上,脸上露出猫儿一般的舒服表情,阴冷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这个人露出这么稚气的神情了。
“陛下,所谓失忆,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过巨大的打击,才会如此。此症极为罕见,臣行医至今,仅在十余年前遇到一老妇人患有此病,她是因为匈奴入掠,一夜间丧夫丧子,才会患病。”
“至于治疗,恕臣直言,并无任何办法,而且有时强迫患者回想并无任何好处。患此病者,也许一日之间就可以不药自愈,也许至死也不会想起前事。”
脑中回想起太医令与群医商讨后回报的话,刘彻不由得脸上一冷,望着陈娇的眼睛也变得复杂。
阿娇,对你来说,从前的一切真的那么令你难堪吗?骄傲如你,也会选择逃避吗?朕真的伤你至此吗?
“阿娇。”刘彻靠近陈娇,说道。
“啊。”陈娇下意识地应道,随即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刘彻,不是吧,终于有活人来搭理她啦?
“看来你精神不错。”刘彻一眼扫过她的脸,说道。
“托福托福。”陈娇懒懒地回道。
“托福?”刘彻挑了挑眉。
“难道你比较喜欢雅思?”陈娇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刘彻,她知道这个她自以为机警的回答对刘彻来说只是个冷笑话,便回道:“我是说,你们把我当猪一样的圈养着,除了吃就是喝,我精神当然好。”
“看来你很闷。”刘彻嘴角一弯,他发现自己居然喜欢这样肆无忌惮地和自己说话的陈娇。大概是太久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说话了,果然只有阿娇是不一样的。他转念一想,说道:“如果你很闷,不如朕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陈娇警惕地看了刘彻一眼,脑中浮现后世韦爵爷的经典台词: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墨门。”刘彻说道,转身离去,他很有把握,身后这人绝对会跟上来的。
“等一下啊。”刘彻走得极快,陈娇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一直到门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人。”
刘彻愣愣地望着在自己身前喘气的陈娇,这一刻从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为一。
“彻儿,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人啊。”那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美和不设防。
“我本来是要等你的……”刘彻不觉开口道。
“什么?”陈娇奇怪地望着刘彻,心中想,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刘彻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转身离去,跃马而上,对陈娇说道:“快上车吧。”
“噢。”陈娇摸了摸头,她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和刘彻的共同记忆,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伤感。
墨门被刘彻迁到茂陵之后,他们所在的庄园便被称为墨门,天下墨家子弟都开始向此处集结,很多原本隐匿于民间的人才都开始加入到此处。之前陈娇曾经依靠着和韩墨的关系,悄悄入内过。当时,陈娇就已经发现,墨门多了很多她所不认识的人。好在经过辽东城调教的辅子澈等人的能力远在众人之上,所以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因此减小。
当刘彻的骑马进入墨门禁地,左内史韩墨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他本以为刘彻是来宣布对他的处置的,他平静地带着几个师兄弟走到门口,迎接圣驾。
“臣韩墨叩见陛下。”韩墨行礼道。
刘彻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到马车边上,对里面的陈娇说道:“下来吧。”
陈娇撩开帘子,惊讶地看到一旁的韩墨等人,还有刘彻对她伸出的手。很难想像汉武帝会有如此绅士的行为,陈娇很别扭地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没有听到刘彻说平身,韩墨等人一直保持着半弯腰的姿态,在他低垂着的视线里,看到一双红色丝履轻轻踏在地上,印满龙凤相蟠纹绣的淡色裙子随即拖到了地上,合着隐隐的暗香,不必抬头便能知道,从车上下来的女子必是个绝代佳人。
韩墨心中一震,不觉抬起头。他看到刘彻搀扶着陈娇,而陈娇则温顺地依偎在刘彻的怀里,作为天下之主的男方气度非凡,而女方也是清丽脱俗,两个人看来般配极了。韩墨不觉咬住了下唇,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