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陈娇抬起头,和刘彻对视着,泪水不觉落了下来,她将唇送到刘彻的唇边,轻声说道:“我不想听这些了。好好亲亲我,抱抱我,好吗?”
是的,经历了这漫长的一日,她不愿再让理智去管束自己。她让自己顺着感情走,将自己重新献给她。但这不是原谅,不是和好,只是给这一日,一个完美的结局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明日之后,就让一切再回到原来。
第二日,晨曦初现,陈娇早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刘彻紧紧地搂在怀中,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块。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外袍披上后,转头看了一眼,睡颜安然的刘彻,心中一酸。她低下身子,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和以前你认识的那个我,已经不一样了。我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我很想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我却知道还没开始的一切是如何结束的。我并不在乎将来会不会改变,但是却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会在这种改变中毁灭。我很害怕,那种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感,从我那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刻,就一直跟着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的这种恐惧,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沉沉浮浮。想起了关于阿娇的从前,这让我可以在这个世界过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却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那样的声音阻碍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后宫之中,红颜未老恩先断本就是最寻常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真的没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远一点罢了。我一点也不想卷入后宫的争斗中,你心中有着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这个平衡,或者需要后宫无数女子的血泪来织成。而我,绝对不想成为那其中之一,绝不。所以,彻儿,再见了。”说罢,转身离开了内室。
在她转身的刹那,刘彻立刻睁开眼睛,双眼炯炯有神,望着陈娇离去的背影,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听着连帐外,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痛苦地闭上了眼。
……
披香殿
“留宿昭阳殿,停了一日早朝,然后又留宿猗兰殿。”王灵吃完早点,听着阿静的回禀,笑了。
“娘娘。”阿静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可真是来了强敌了。卫皇后地位稳固不说,这位陈皇后,居然能让陛下为她罢朝。而且,陛下,可从不曾连着两日宠信同一个人啊。”
“不连续宠幸同一个人那是我们入宫后的事情了。”王灵很是平静地抚o着自己的腹部,说道,“听说当年陈后在位时,连着四五年,陛下可就只宠她一个呢。”
“娘娘!那您还……”
“怕什么?便是再得宠,又能如何?她又生不出孩子。比起让陛下去碰卫子夫,李茜,我倒宁可陛下把心思花在她身上了。”王灵嗤笑道。
“娘娘……那计划,还是按照原来的吗?”阿静问道。
“不错,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而且,现在这个时候,椒房殿那里,只怕已经为了这事,急白了头发吧。我这是,乘她病要她命。”
……
堂邑侯府。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面无表情地将一张白纸放入烛台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是宫里来的消息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刘嫖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她安然地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是啊,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缓缓走到刘嫖身边,说道,“我听说宫里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这件事情有关?”
“你猜对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来的。”刘嫖笑了笑,“她想,和我们联手,对付卫子夫。”
“那公主的打算是?”李希摸不准这位嫡母的心意。
“你觉得本宫应该答应吗?”刘嫖反问道,见李希无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从前,本宫也许就答应了,就像当年和王太后联手对付栗姬那样。不过如今,本宫已经不那么想了。彻儿不是先帝,本宫对他也没有对先帝那样的影响力。而以阿娇如今的身份,即使卫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会是我们陈家。更重要的是,阿娇的被废让本宫彻底认同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帝王之道,无非制衡二字。”刘嫖直视着李希说道,“在彻儿的治世下,陈家和娇娇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两个字。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们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几步,然后停下说道,“换句话说,今后一段时间内娇娇在宫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对待卫家,对吗?”
“不错!”刘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娇娇,那么必然会为她制造一个对手,或者说为我们陈家制造一个足以制衡的对手。”
“那么公主不插手此事的决断是对的。”李希脸上一冷,说道,“如今军中年轻的将领不多,而对匈奴的战争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卫青必然会继续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么卫子夫的地位就不会那么容易动摇。”
“如此说来,如果要击败卫家,首先就必须在朝中打垮卫青等卫氏外戚?”刘嫖听到这个分析,眉峰不觉蹙成一团,然后说道,“奭儿,看来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时,娇娇才有希望啊。”
“古来军功最重。”李希摇了摇头,“我要赶上卫青的地位,日子,还长着呢。”
……
昭阳殿。
陈娇斜斜地靠在卧榻上,把视线转到了一边的烛台上。虽然说,这个时代的人们习惯于在蜡烛上增添香兰,使得房中的布满随着蜡烛的燃烧而逸出的香气,但是那一晚的香气,还是过于诡异了。想起第二日,刘彻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娇心中有些颤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最终,陈娇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简,站起身,对着外面喊道:“飘儿,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娘娘要去哪里?”飘儿问道。
“堂邑侯府。”陈娇说道。
飘儿有些哑然地看着她,然后说道:“可是出宫要先和陛下那边打个招呼。”
“我知道。”陈娇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现在准备一下,我们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刘彻正接见公孙弘及卫青两人。在汉武帝的时代,西汉正渐渐形成三种并行的官僚体系:分别为丞相率领,负责执行决策的外朝官;大将军率领负责决策的内朝官;以及处理皇帝与皇族私人事务的宫廷官。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这几年来,在刘彻的有意培养下,他已经逐渐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泽成为了外朝的实际主事人。而卫青虽然还不曾就任大将军之职,但是这两次的战争胜利已经足以使他在朝中拥有显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后,刘彻对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见的,主父偃去后,他变成了刘彻所中意的主事内朝的人选。
“弘卿,关于匈奴军臣单于病重一事,你怎么看?”刘彻问道。边关飞马疾报很快就被送到了刘彻的案头:“军臣单于病重,伊稚邪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于单兵势亦不弱于其叔。”刘彻看着这份奏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匈奴军臣单于在汉文帝十九年继位,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汉朝皇帝的头上。而刘彻的姐姐,南宫公主刘姗便是在二十五年前和亲匈奴,成为军臣单于的妃子中的一个。
“回陛下,臣以为,当在二者之间择其弱者助之。”公孙弘和卫青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对匈奴来说,应该是两败俱伤。到时候,我大汉坐拥渔人之利便是了。”
“……”刘彻略一沉吟,然后转头向卫青问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赞同公孙大人的说法。”卫青低声说道。
“是吗?”刘彻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朕想趁火打劫,却还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现下支持不了。”公孙弘开口说道。文景之世均轻徭薄赋,刘彻继位之后也没有增加太多的农业税,七十年的积蓄早已经在这几次的大兵团调动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刘彻要继续这场战争,那么显然,就必须再去挖掘新的财源。
“朕也知道。”刘彻点了点头,他并非完全不知柴米贵的那种帝王,对于此事也是十分苦恼。
“陛下!”就在此时,杨得意匆匆跑进殿中,附在刘彻耳边,一阵耳语。刘彻听完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朕许了,让她去吧。”
卫青习武之人,耳力较一般人要好些,他隐隐听到“废后,堂邑侯府”等寥寥数词,眉头不觉一跳。
陈娇得到刘彻的允许后,便坐上了离开的马车,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馆陶公主刘嫖似也早预料到了女儿的来临,端坐在府中等待着她的到来。
“是你,对吧。”陈娇看着刘嫖,问道。
刘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娇娇,陛下并没有追究,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
“从他答应本宫不再对你下药开始,便隐含了一个承诺,那就是允许你诞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过是因为他心中还有犹疑,本宫这么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刘嫖说道。刘彻很了解陈娇,自然知道以她的骄傲是不屑于使用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测出安排下这一切结局的人是她。只不过,以他的胸怀,既然当初做出了承诺,今日自然不会因为刘嫖的这点小动作而翻脸,后宫妃嫔争宠,下点催情本是平常事。
“……”陈娇沉默了。现在要说什么,说那一晚,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第二日却反倒出事了?罢了,结果已成,过程如何,反正对刘嫖来说已不重要了。陈娇抬起头,看着刘嫖,然后说道,“只是以后,别再插手管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